微的嗡鸣。
吴爷爷靠在厚实的棉被靠垫上——那是杨帆刚给他塞好的——眯着眼打量这“新奇玩意儿”,撇撇嘴:“嗬,这架势,比当年坐那审讯椅还唬人。”
技术员小张赶紧把麦克风挪开一点点,陪着笑:“哎哟爷爷,您可别吓我!这宝贝疙瘩是帮您‘存钱’的!您那些精彩往事,它一个字儿不落,原汁原味给您存得妥妥当当,比银行金库还保险!”
“我?有啥宝贝?”吴爷爷往后靠了靠,抓了把杨帆刚炒好放在小桌上的南瓜子,“不就些陈芝麻烂谷子,你们小年轻,谁爱听这个?”
“我爱听啊!”杨帆立刻接口,搬过小板凳坐在床边,“上回您刚开了个头,说63年发大水,您一个人背了仨孩子往高地跑…我听得心都揪着呢!后来呢?水那么急,您咋背动的?”
老人捏起颗南瓜子,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壳清脆地落在小碟里:“那时候水啊,涨得比屋檐还高!哗啦啦的,吓死人!我家二小子,嚎得嗓子都劈了,我就把他驮背上,左手拽着隔壁老王家的丫头,右手…右手还拎着个刚满月的奶娃子…”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历尽风浪的沉稳。
小张眼疾手快,轻轻按下了录音键。设备的红光暗了暗,仿佛也屏住了呼吸,专注倾听。
“我的天!爷爷,您…您当时咋背得动仨啊?”小张适时地插话,一脸难以置信的惊叹。
“嘿!瞧不起人?”吴爷爷眼睛一瞪,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连瓜子也不嗑了,“我年轻时在搬运队,一百二十斤的麻包扛起来就走三里地不带喘!那天水都淹到我胸口了,冰凉刺骨啊!我硬是咬着牙,走三步得被水冲退两步,就这么一步一步挪,愣是把仨娃子都塞进了救济棚!”他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手舞足蹈,仿佛又站在了1963年那滔天的洪水里。
杨帆坐在门口,看着老人脸上焕发出她从未见过的光彩,心口热乎乎的。这是她认识吴爷爷的第五年。平日里,老人总沉默地坐在走廊轮椅上晒太阳,护工们私下都说他“闷得像块老石头”。可此刻,这块“石头”在发光!那些被漫长岁月深埋的故事,正随着他响亮的话语,一铲子一铲子地破土而出!
“那…那后来呢?”小张追问,眼睛发亮,“那仨孩子,都好好的吧?”
“好!都好着呢!”吴爷爷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前年还有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来看我,就是当年被我拎着的那个奶娃子!都当奶奶喽……”他顿了顿,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突然哽住,“就是…就是可惜了隔壁的王大嫂…为了捞家里那点救命的粮本…一个浪头卷过来…就…就没了……”他低下头,死死捏着手里那颗没嗑开的南瓜子,指节泛白。
病房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沉甸甸的。
杨帆轻轻走过去,把一颗剥好的水果糖塞进老人紧绷的手心:“爷爷,您救了三个孩子,您是英雄。”
老人剥开糖纸,把糖块塞进嘴里,甜味似乎化开了些许沉重。“什么英雄…”他嘟囔着,声音闷闷的,“搁那时候…谁看见了,能忍心不伸手?”
录音一直持续到夕阳给窗户镀上金边。红光在晚霞里跳跃,显得格外温暖。小张把录音文件导出来,按下播放键。吴爷爷洪亮中带着沙哑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伴随着嗑瓜子的脆响、回忆时的停顿、说到王大嫂时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叹息……一切都那么真实。
杨帆站在门口,望着屏幕上起伏跳跃的声波曲线,第一次觉得这台冰冷的机器,是有心跳的。它不像手机录像那样笨拙地杵在眼前打扰,而是像个最知心的老友,安静地坐在一旁,稳稳地接住老人抛出的每一块记忆碎片,珍而重之地存好,连带着那些叹息、停顿、甚至不经意的嗑瓜子声,都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最好的技术,就是让你忘了它的存在,只记得那些被它小心翼翼捧住的声音。”
当冰冷的设备帮你留住了滚烫的记忆,你感谢的,会是那堆金属零件,还是那个,终于愿意对你敞开心扉讲故事的人?
(五)病榻的绝唱:最后一曲《秦淮景》
周爷爷的呼吸变得像台彻底老旧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抽动,都带着令人心颤的拉扯声。
杨帆轻轻把床边那支专业的录音设备推近了些,金属支架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嘴唇翕动着。
“爷爷,”杨帆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老人干裂的唇边,“想听…《秦淮景》吗?”
周爷爷的眼皮,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
杨帆立刻点开手机里的伴奏。轻柔哀婉的二胡声,像秦淮河的水一样,在安静的病房里流淌开来。她紧紧握住老人枯槁冰凉的手,跟着那旋律,轻声哼唱:“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刚唱到第二句,老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丝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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