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逝的警钟:失语的绣针
那枚银针“叮铃”一声掉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不大,却像根冰针,直直扎进杨帆的心口。
吴奶奶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手指蜷曲,像片被寒风抽干了水分的枯叶。杨帆还记得,昨天这双手还在绷架上翻飞,银线穿过绸缎时“嘶嘶”的轻响,比窗外的鸟叫还脆生。“小杨,瞧好了,”吴奶奶当时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银针在她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这乱针绣啊,就得像老天爷撒种子,瞅着乱,其实每一针都踩着节气的点儿呢。”
可眼前这双手,连握紧的力气都没了。
“吴奶奶?”杨帆的心揪着,蹲下去,指尖触到那枚冰冷的银针,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小心翼翼地把针放回老人掌心,帮那枯瘦的手指合拢,“您再试试?就像昨儿教我的,挑、压、绕……”
吴奶奶喉咙里只滚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艰难抽动。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帆,嘴巴张了又张,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却怎么也冲不破那道无形的墙。床头柜上摊着那幅没绣完的苏绣,墨绿的绸缎上,几朵牡丹歪歪扭扭,针脚松得像随时要散架——那是老人今早中风前,拼尽最后力气留下的痕迹。
“护士长!”护工小李端着温水进来,一眼看到这情景,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磕在床沿,热水溅出来烫了手也顾不上,“哎哟!这…这可咋办?凌晨她还念叨呢,说新来的小王姑娘家离乡背井不容易,要给她绣个平安符……”小李的声音哽住了,眼圈泛红,“刚才擦身,她死死抓着我的手往绷架上按,我还以为她跟我闹着玩呢……”
杨帆指尖抚过那片绸缎,上面还残留着吴奶奶微弱的体温。她猛地想起上周那个暴雨夜,吴奶奶拉着她的手,讲年轻时进苏州绣坊的故事。昏黄的灯光映着老人脸上的沟壑,每道纹路里都像藏着光。“那时候师父说啊,好绣品是会喘气的,”吴奶奶的吴侬软语带着江南水汽,“现在的机器嗡嗡嗡,绣得再快,也绣不出针脚里那点汗味儿。”
可现在,连这点带着“汗味儿”的故事,也要随她一起沉默了。
杨帆把吴奶奶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那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和那枚再也握不住的绣针,做着无声的较量。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杨帆听着,只觉得那声音像无数银针,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老人的手艺会随着声音一起消失,不记下来,就真的没了。”
当你发现身边的老人正在‘忘记’,你会觉得这是自然规律,还是心头一紧,想拼命抓住点什么?
(二)笨拙的记录:抖动的手机镜头
张大爷的拐杖“咚!咚!咚!”地敲着地板,那节奏,活像在给志愿者小王手里的录像“打差评”。
“停!停停停!”老人猛地一挥手,差点把手机拍飞,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破镜头晃得我脑浆子疼!还没我家那老座钟走得稳当!”
小王举着手机的手臂僵在半空,镜头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把张大爷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晃成了一片模糊色块。“大…大爷,”他脑门冒汗,声音带着讨饶的颤音,“您…您再给讲讲1950年修水库那事儿呗?刚才风太大,呼呼的,啥也没录清……”
“不讲了!烦!”张大爷往藤椅里重重一靠,拐杖“哐当”戳在墙角,“跟你们说这些有啥用?那时候抬石头靠的是号子!是心气儿!不是你这破铁疙瘩能装得下的!”
杨帆攥着病历本站在门外,纸张都快被她捏烂了。推门进去,正撞见小王急得快哭出来的脸:“大爷,我们就是想帮您把故事留下……”
“留啥留?”拐杖又在地上狠敲两下,震得小王一哆嗦,“我自个儿的脑子就是最好的账本!比你们这没电就拉倒的玩意儿强一万倍!”
杨帆走过去,轻轻拿过小王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那视频晃得人头晕眼花,张大爷的声音断断续续,被窗外聒噪的蝉鸣和远处汽车的喇叭声吞得干干净净。她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老人怒气冲冲却又模糊不清的脸上,活像张被雨水泡坏的老照片。
“小王,你先去忙别的吧。”杨帆把手机塞回志愿者手里,转头看向张大爷,递过一杯晾得温热的菊花茶,“大爷,消消气。您1950年修的,是红旗水库吧?我爸当年也在那儿,当民工,凿石头的。”
张大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斜眼瞥她:“你爸?哪个队的?”
“三队!”杨帆顺势坐在藤椅边的小马扎上,“他老念叨,说那时候的号子神着呢,再累的活儿,跟着大伙儿吼上两嗓子,嘿,邪了门了,就不觉得苦了!”
老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喉结滚了滚:“你爸……倒是个明白人。有回碰上哑炮,老队长就领着大伙儿喊号子,硬是拿撬棍,把那块卡死的万斤石给撬下来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点追忆的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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