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沾着污泥的馒头，终究还是算计了我。
下半夜，我的肚子就开始闹腾。不是饿，是一种尖锐的、拧着劲儿的绞痛。我抱着肚子在桥洞里翻来覆去，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衣裳。天还没亮，我就再也忍不住，跑到桥边的草丛里，拉得天昏地暗。
腿是软的，站都站不稳。
我以为拉干净了就会好。可我错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成了一具被掏空的躯壳。吃下去的半个馒头早就没了踪影，但我的身体却像是开了一个关不上的闸门，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往草丛里、往无人角落的臭水沟边上赶。
到最后，我什么都拉不出来，只有酸水。
然后，我开始发烧。
天也开始下雨。
不是那种痛快的瓢泼大雨，而是细细密密的，没完没了的阴雨。雨丝像针，不疼，但扎进骨头里，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气，怎么都躲不掉。
我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滚烫，嘴唇却冻得发紫。我再也待不住那个四面透风的桥洞，那里和露天没什么两样。我得找个能真正挡雨的地方。
我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看不清轮廓，就像我的前路。
一个破旧的公交站台出现在眼前。
站台的铁皮顶棚锈迹斑斑，但总归能挡住一些雨。下面已经有几个人了，缩在角落，用麻木的眼神看着来往的车辆溅起水花。
我看中了一块靠墙的位置，那里地上铺着一大块被雨水浸泡得发胀的硬纸板，能隔绝一点地上的寒气。一个头发花白、比我年长许多的流浪汉正躺在上面，蜷得像只虾米。
我走到他身边，想往纸板的空余处挤一挤。
他立刻警惕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瞪着我。
“滚开！”他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我烧得没力气说话，只是用眼神恳求。
“没听见？”他挣扎着坐起来，一把推在我胸口。
我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推，顿时像根被抽掉骨头的面条，向后瘫倒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积水里。
冰水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服，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我挣扎了一下，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流浪汉看我倒下了，又重新躺回他的纸板上，用仇视的眼神防贼似的盯着我。
我就这么躺在地上。
雨水还在下，落在我的脸上，身上。
发烧的灼热和雨水的冰冷在我身体里交战，我觉得自己像一块被丢进水里的烙铁，在一阵“刺啦”的声响后，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我看着灰色的天空，雨幕把一切都变得模糊。
我就像阴沟里的一条蛆，被人嫌弃，被人踩踏，在肮脏的积水里苟延残喘。
死了算了。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我死寂的心里，悄悄地发了芽。
是啊，死了，就不饿了，不冷了，也不用再受这份罪了。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涣散。世界的喧嚣在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催眠曲。
就这样吧……
就在我快要彻底沉入黑暗的时候，一双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双破旧的、鞋头开了胶的解放鞋，鞋面上沾满了泥点。
我的视线艰难地顺着那双鞋往上移。
是一条打着补丁的裤腿，一条腿明显比另一条腿细，不自然地弯曲着。再往上，是一根被磨得发亮的木头拐杖，和一只抓着拐杖的、青筋毕露的干瘦的手。
最后，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脸上刻满了风霜，眼窝深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以为又是来驱赶我的人。
就在这时，他开口了。沙哑的嗓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在雨声中异常清晰。
“瞅你这点出息，躺这儿等死呢？”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
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