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里的天亮,是从地上开始的。
第一缕光不是照在脸上,而是慢慢地、一点点地把潮湿的水泥地染出轮廓。我从一阵钻心的胃痛中醒来,蜷缩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身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留下一片压得发皱的报纸。
我扶着布满青苔的桥墩站起来,饿得头晕眼花。昨天夜里是冷,现在,是饿。一种要把我五脏六腑都吞噬掉的饿。
我必须找点吃的。
这个念头比爹教我的所有道理都来得更凶猛。
我顺着街道走,像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早晨的城市充满了生机,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排队买早点的街坊,一切都和我无关。他们手里的包子、油条冒着热气,那香气像一把把小钩子,勾着我的魂,又狠狠地把我甩在现实的泥地里。
我的口袋比我的脸还干净。
不知走了多久,一家挂着“红星饭店”牌子的国营饭店出现在眼前。还没到饭点,但后厨已经开始忙碌,一阵阵炒菜的香味从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直往我鼻子里钻。
我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饭店的后巷。
巷子很窄,地上油腻腻的,角落里立着几个绿色的铁皮垃圾桶,盖子歪斜着,还没被收走。
我知道那里会有吃的。
可我的脚像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原地。
爹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响:“咱安家的种,再穷也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事,更不能伸手要饭,那是把骨气当狗食喂了!”
翻垃圾桶,这比要饭更不堪。这是在泥里刨食。
我扭头想走。可刚迈出一步,胃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直冒金星,差点一头栽倒。
我扶着墙,大口地喘气。
尊严……骨气……这些词在饥饿面前,变得那么空洞,那么遥远。
我就在巷口徘徊,像一只犹豫不决的野狗。进去,退回来,再进去,再退回来。每一次靠近垃圾桶,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嘲笑我。可巷子里明明空无一人。
终于,一个拎着泔水桶的厨师从后门出来,“哗啦”一下把一桶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瞬间,我身体里最后一根叫“理智”的弦,断了。
我不再犹豫,趁着四下无人,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一股强烈的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吐出来。我屏住呼吸,掀开铁皮盖子,把手伸了进去。
拨开一层滑腻的烂菜叶,手指触碰到一些黏糊糊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我强忍着恶心,继续往下翻。
我的手在别人的残羹冷炙里翻找着,那感觉,像是在埋葬我自己。
忽然,我的指尖碰到了一个还算有形的东西。
是一个馒头。
不,是半个馒头。
我把它掏出来,像是找到了一块宝贝。馒头上沾着一些黑色的污渍和油腻的菜汤,但大部分地方还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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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着它,飞快地躲到巷子最深处的角落,背对着外面,好像这样就能不被人看见我的狼狈。
我把馒头凑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又干又硬,还带着一股馊味。
可我顾不上了,狼吞虎咽地咀嚼着,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眼泪,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滚了出来。
一滴,两滴,滚烫地落在脏兮兮的馒头上。
我一边吃,一边哭,哭得浑身发抖。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狗,一条在垃圾堆里抢到了一块骨头的,卑微的、肮脏的狗。
几口就把那半个馒头吞了下去。胃里有了东西,身体不再那么难受,可心却空了。
我沿着墙壁瘫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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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巷子口。
我能看见远处街道上,一双双行色匆匆的脚。皮鞋、布鞋、凉鞋……它们干净、利落,走在阳光下。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们,已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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