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瘸一拐,一个踉跄,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在天光大亮后,回到了那间藏在村子角落里的小屋。
阳光此刻变得有些刺眼,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尘埃在光柱中浮沉,墙角结着蛛网,那张破木床上,被褥也散发着一股经年未洗的霉味。
这是一个被贫穷和时光遗忘了的角落。
可就是在这里,我刚刚和一个浑身散发着不祥黑气、几乎要了我半条命的人,分开了。现实与魔幻的割裂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让我一阵恍惚,分不清昨夜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李瘸子一进屋,就把身上那件破烂的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桌上。他径直走到墙角的一个柜子前,从里面翻出一个黑乎乎的瓦罐。
他拧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混杂着草药和酒精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我看到他从里面倒出一些墨绿色的、黏糊糊的液体,看也不看,就直接浇在了自己左臂那五道狰狞的伤口上。
“滋啦——”
一阵像是烤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缕白烟升起。
我看得眼皮直跳。
那墨绿色的药水一接触到伤口周围盘绕的黑气,就像是热油浇进了雪地,那些黑气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消融、退散。李瘸子疼得浑身一哆嗦,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没吭。只是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撑住了桌子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像盘踞的蚯蚓。
处理完伤口,他甚至没有包扎,就那么赤裸着手臂,仿佛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直挺挺地朝着那张破床走去。他不是躺上去的,而是“栽”上去的。整个人脸朝下,往床上一扑,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均匀的、带着疲惫鼾声的呼吸,很快就响了起来。
他就这么睡着了。
我站在屋子中央,手足无措。
极度的疲惫像是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我的神经,可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昨夜的一幕幕,像是电影画面,在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
那蠕动的黑色掌印……
那汇聚了无数声音的诅咒……
还有那无声的、山一样的凝视……
最后,是李瘸子手臂上那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我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着身体、睡得像个死人一样的男人。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是这么一个走路都费劲的瘸子,一个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潦倒的男人,他用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挡在了我和那些……“东西”的中间。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为了钱?
可什么样的钱,值得去拼上性命?
我不敢睡,也睡不着。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条唯一的长凳上,看着李瘸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我看着窗外的光线从明亮的白色,变成温暖的金色,再到慵懒的橘红,最后彻底被深沉的夜色吞没。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窗棂上消失时,床上的李瘸子,终于动了。
他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溺水中挣脱出来,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地摸向枕头底下,摸索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随手一扔,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啪”的一声轻响,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是一沓钱。
用一根黄色的橡皮筋捆着,厚厚的,鼓鼓囊囊的一沓。借着月光,我能看到最上面那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它的厚度,至少是上次的两倍,甚至三倍。
钱,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我没有去拿。
我的目光越过那沓钱,看向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这一天积攒下来的所有疑问、恐惧和后怕,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闸门。
我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发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了一句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叔……厂房里那些……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死寂的空气里。
李瘸子坐在床边,没有立刻回答。
黑暗中,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吧嗒”一声,火柴被划亮,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照亮了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低着头,就着火光,点燃了一袋早就装好的旱烟。
“刺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锅里暗红色的火星一明一灭。火柴的光熄灭了,屋子再次陷入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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