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瘸子那句话说完,我就不敢再吭声了。
死过人,还不止一个。
这几个字像带了冰碴儿,在我胸口里来回滚动,把五脏六腑都搅得冰凉。我们走在城郊的小路上,周围越来越荒凉,连路灯都没有,只有头顶那轮惨白的月亮,把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又走了一刻钟,李瘸子停下了脚步。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卧在荒野之中。
那就是国营纺织厂。
离得还远,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整个厂区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黑纱笼罩着,死气沉沉。月光给厂房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边,但更多的区域则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一根巨大的烟囱像一根黑色的手指,孤零零地直指夜空。
我们慢慢靠近。
工厂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门,早就锈得不成样子,上面“国营红星纺织厂”几个油漆大字也斑驳脱落,只剩下隐约的痕迹。大门敞开着,或者说,是其中一扇门已经倒塌,斜斜地靠在门柱上,像是巨兽张开的、生了锈的嘴。
院子里荒草长得比我都高,风一吹,草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几栋厂房的窗户玻璃几乎全碎了,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死人睁着的眼窝,空洞地望着闯入者。
“瘸子叔……”我忍不住开口,想说点什么来驱散这股寒意。
“怕了?”李瘸子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在厂区里逡巡。
“没……”我嘴硬道。
“这家厂子,以前是咱们这儿最红火的地方。”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几千个女工,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到了晚上,厂里灯火通明,跟白天一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旧事。
“十几年前,出了场大火。就在那栋主厂房,”他抬起拐杖,朝最里面那栋最高大的建筑指了指,“三楼,夜班。烧死了七个女工,都是些还没出嫁的小姑娘。”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从那以后,这儿就怪事不断。”他收回拐杖,继续往前走,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人说晚上能听见楼里有机器响,有人说能看见窗户前有人影晃。后来闹得太凶,没人敢再来上夜班,厂子效益一天比一天差,没几年就黄了。彻底废了。”
我们停在了主厂房的前面。
站在这里,那股压迫感更加强烈。巨大的厂房就像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安静地、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去。
李瘸子没有急着行动。他绕着厂房的外墙走了一圈,时不时停下来,眯着眼观察着墙体和窗户,神情严肃得像个正在勘测现场的工匠。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二楼一扇破损最严重的窗户上。那扇窗户的窗框都掉了一半,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转过身,指着那扇窗户正下方的一片空地,对我说道:“今晚,你就守在这儿。”
又是守在外面。我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还是老规矩,”他叮嘱道,“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动,更不许进去。你只要盯着那扇窗户就行。”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干。
李瘸子从帆布包里拿出他的家伙事,开始在地上布置起来。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黏在那栋黑沉沉的厂房上,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上次我只是听到了声音,这次他说要让我“看个影儿”。影子会在哪儿?就在那栋楼里吗?
我壮着胆子,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瘸子叔,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李瘸子已经点燃了三炷香,插在地上。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也抬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厂房。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怀里掏出烟叶,慢条斯理地卷起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青白色的烟雾从他口鼻中缓缓吐出,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开。
“有几个下不了班的人,”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等她们的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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