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四年的深秋，骊山的枫叶红得似火，将温泉宫染成一片绯色云霞。温泉池蒸腾的雾气缭绕在朱红廊柱间，与山间晨雾交融，宛如人间仙境。唐玄宗斜倚在温泉宫最深处的九曲回廊上，手中的青瓷盏里盛着新贡的蒙顶甘露，茶汤在雾气中泛着朦胧的光。
“陛下，该用安神汤了。“高力士捧着鎏金药碗，小心翼翼地候在阶下。自从武惠妃离世，皇帝便常常独自在此徘徊，望着空荡荡的汤池出神。往日里热闹的温泉宫，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宫娥执扇而立，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唐玄宗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望着池面翻涌的热气。水面上漂浮的玫瑰花瓣打着旋儿，让他想起梅妃生前最爱的浴汤。那时的梅园里，她身着素白纱衣，在花瓣雨中起舞，广袖拂过水面，惊起一池涟漪。可如今，梅树犹在，人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听说寿王妃今日要来？“唐玄宗突然开口，声音在回廊间回荡。高力士愣了愣，连忙答道：“回陛下，寿王妃为武惠妃旧疾送药，申时便到。“他偷眼望去，见皇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盏沿，那是他心绪不宁时的老毛病。
申时三刻，温泉宫的铜铃叮咚作响。杨玉环裹着月白色貂裘，怀抱药箱，在宫娥的引领下穿过重重宫门。她的鬓边别着一支白玉兰簪，素色襦裙上仅绣着几缕银丝云纹，却难掩身姿绰约。昨夜李瑁反复叮嘱她“快去快回“，可踏入这温泉宫的刹那，她仍感到一阵寒意——这里的每一块青砖，都浸着皇家的威严。
“寿王妃留步。“突然，前方传来一声传唤。杨玉环抬头，正见高力士领着一队宫娥走来。为首的宫娥捧着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月白纱衣，绣着的并蒂莲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陛下听闻寿王妃精通音律，特命奴婢们备下舞衣，还请王妃献舞一曲。“
杨玉环心下一惊，攥紧药箱：“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民妇今日为送药而来，恐难从命。“话音未落，温泉池方向传来悠扬的羯鼓声，那熟悉的节奏，正是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前奏。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在箱面上敲击，琵琶弦上的老茧微微发烫。
高力士见状，笑着上前：“寿王妃莫要推辞，陛下已等候多时。“不容她拒绝，宫娥们便围上来，七手八脚地为她更换衣衫。月白纱衣轻薄如蝉翼，裹在身上，让她想起初入寿王府时，李瑁为她披上红盖头的场景。可此刻，这华服却像一副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当杨玉环踏着石阶步入温泉池畔时，雾气突然散开。唐玄宗正坐在池边的龙纹石榻上，玄色锦袍随意地搭在肩头，露出半截精壮的手臂。他手中握着一支玉笛，见她到来，笛声骤然拔高，惊起池边栖息的白鹭。
“果然名不虚传。“唐玄宗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声音带着几分醉意。杨玉环这才发现案上摆满美酒佳肴，还有一碟她最爱吃的水晶桂花糕。她福身行礼，广袖扫过湿漉漉的地面：“民妇杨玉环，见过陛下。“
“起来吧。“唐玄宗放下玉笛，亲自上前将她扶起。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温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杨玉环不敢抬头，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池畔格外清晰。
“听闻你改编了《霓裳羽衣》？“唐玄宗回到石榻上，示意宫娥斟酒，“弹来听听。“杨玉环走到摆放琵琶的檀木架前，轻抚琴身。这把琵琶跟随她多年，琴弦上还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温泉池的雾气突然翻涌，将她的身影笼罩其中。
琴声时而婉转如江南烟雨，时而激昂似塞外胡笳。杨玉环闭着眼，仿佛回到了洛阳的旧宅，回到了李龟年教她弹琴的时光。可当她睁眼，却正对上唐玄宗炽热的目光，那眼神与李瑁截然不同，带着上位者的占有欲，让她浑身发冷。
一曲终了，唐玄宗鼓掌大笑：“好！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梅妃当年的《惊鸿舞》，也不过如此。“说到梅妃，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你眉眼间的神韵，倒与她有几分相似。“
杨玉环心中一紧，这才明白为何今日被强留在此。她福身道：“民妇不敢与梅妃娘娘相提并论。娘娘乃仙子般的人物，民妇不过粗通音律罢了。“
“不必妄自菲薄。“唐玄宗起身，在池畔踱步。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笼罩在杨玉环身上，“明日此时，朕要听你弹《清平调》。“不等她回答，便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离开温泉宫时，暮色已浓。杨玉环裹紧貂裘，望着天边的残阳。骊山的秋风卷起她的发梢，带来阵阵寒意。她知道，这惊鸿一瞥，或许会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而寿王府的灯火，还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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