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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灵魂之问 (3/3)

于个人旧日恩怨之中,无以自拔?”他内心深处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斥责自己。“那日在宫廷宴席之上,仇人魏齐恰在列国使臣之中,此乃天意弄人。觥筹交错间,酒意上涌,热血冲头,加之列国使臣或有意或无意的目光与低语,如同点点火星溅入干柴,瞬间点燃了压抑多年的怒火与屈辱。若非我心中这份怨恨积蓄得太久太深,早已刻入骨髓,我又怎会在急切之间、失态之下,于大庭广众之中,向秦王说出那句索命复仇的气话?”他回想起当时秦王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心中又是一凛。

“其实……其实我想要的,或许并非他的性命啊!”范雎痛苦地闭上眼,眉头紧锁,“我不过是渴望当年所蒙受的那场奇耻大辱,能够得以当众昭雪,洗刷污名。我只是期盼正义能够得到伸张,让世人知晓我范雎当年的冤屈。我只是希望……希望这个当年凶狠鲁莽、视我如草芥的魏齐,能够像那诬陷我的须贾一样,在权势与真相面前幡然悔悟,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对我致以一份迟来的、真诚的歉意。我未曾料到,秦王会如此雷厉风行,手段如此酷烈,竟会是这样一个……身首异处的结果。”他望向那锦匣,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倚仗秦国之强盛,兵锋之锐利,去欺凌一个失势的仇家,乘势凌人,强取性命……此等行径,断非我范雎平生所愿为,亦绝非恩师不名先生当年教诲我的君子之道啊!”恩师那清癯而慈祥的面容彷佛在眼前浮现,令他心中更是刺痛。

他继续着这残酷的自我审判:“我难道真的就是天下人所传言的那种生性阴鸷残酷、睚眦必报的小人吗?”这个问题让他遍体生寒。“如果我真的本性如此凶残狭隘,当初在魏国,我为何能轻易放过那构陷我的罪魁祸首须贾?仅仅让他受辱一番便驱逐出境?为何不直接派遣门客剑士,潜回魏国,将须贾、魏齐,连同当年所有参与凌辱我的兵卒、门客,统统斩尽杀绝,以逞心头之快意?以今日秦国之强盛,秦兵之劲锐,我若挟私愤以报旧怨,为何不怂恿秦王发兵攻魏,直捣大梁,以报魏王当年之昏聩无情?”这一连串的追问,如同重锤敲打着他的良知。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天下之大,谁能真正知晓我范雎的内心?我这满腔的纠结与痛苦,又能向谁倾诉?”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想来坊间所传播的‘应侯睚眦必报’之名,如同烙印,注定是永远也无法洗脱了。”这名声,将与他的功业一起,被载入史册。

应侯范雎颓然跌坐于宽大的坐榻之上。他深知,这些年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为秦王谋划的每一策,献上的每一计,几乎算无遗策,谋无不成。心中所思,胸中所藏,无一不是为了践行当年身负重伤、亡命天涯时,对着苍茫天地立下的血誓——不雪此耻,誓不为人!如今誓言已成,心愿已了。

只见他缓缓坐下,身体彷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向身后那镶嵌着翠绿松石、闪耀着金漆光芒的精美欹枕,斜倚着半边身子。锦匣就在不远处的案上,烛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疲惫感,如同无边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这空虚远比当年的屈辱更令人窒息。恍惚之间,恩师不名先生的身影,以及许多早已尘封的过往——魏国陋巷中的苦读、老师的谆谆教诲、初入仕途的憧憬、受辱时的惨状、逃亡路上的风霜、更名张禄时的决绝……如同破碎的镜片,纷纷扬扬地闪现在他迷蒙的眼前,交织着,旋转着,将他拖入更深的思绪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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