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第一次发现,首辅府的书房如此空旷。
墨锭无人研磨,冷硬地躺在砚台边。他提起笔,朱砂滴落,在奏折上洇开刺目的红。
像极了她签下和离书时,眼底最后一点熄灭的光。
「查。」他声音嘶哑,像被砂砾磨过。
谢安呈上证据时,他的手在抖。
「大人,夫人离京那日……当掉了最后两支簪子,换了路费。」
案上烛火猛地一跳。
谢珩看着供词上沈玉蓉的名字,忽然想起沈知意生辰夜,那碗被他拂落的长寿面。
原来心被碾碎的滋味,是这样。
京城首辅府的书房,依旧恢弘、肃穆、纤尘不染。紫檀木的巨大书案光滑如镜,堆叠如山的奏章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博古架上陈列的珍玩玉器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切都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比沈知意在时,更添了几分刻意的规整。
然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寂,却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缠绕着这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房间,无声地渗入每一寸空气。
谢珩端坐在宽大的紫檀圈椅里,脊背挺直如松,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一份关于江南漕运的紧急奏报上。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了几分冷峻深沉。他提笔,蘸了饱满的朱砂墨,笔尖悬在奏报上方,准备批下「速查」二字。
时间,仿佛凝滞了。
那笔尖悬停了许久,久到饱满的朱砂墨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凝聚成一颗沉重的血珠,「啪嗒」一声,精准地滴落在奏报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字眼旁。浓稠、刺目的红,瞬间在坚韧的宣纸上洇开一片,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狰狞的血花,又像……那日静心苑里,她签下名字时,眼底最后一点彻底熄灭的星火。
谢珩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盯着那团刺目的红,眼神却有些空茫。奏报上的字迹似乎模糊起来,扭曲成一片陌生的符号。案头那方端砚里,墨锭孤零零地躺在边缘,墨汁早已干涸凝结。往日这个时辰,总有一双素手,会适时地添入清水,执起那块温润的松烟墨,手腕轻悬,不急不缓地研磨,墨锭与砚台相触,发出均匀而令人心安的沙沙声,墨香便在这沙沙声中弥散开来,沁人心脾。
那声音,那气息,曾是他埋头案牍时唯一的背景音,寻常得如同呼吸。他从未在意,甚至有时觉得那细微的声响扰了他的思绪。
此刻,那沙沙声消失了。书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他自己压抑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这静,不再是往日的沉静,而是一种死寂的空洞,沉沉地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只有冰冷的、属于纸张和墨锭本身的、毫无生气的味道。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捻过那干涸的墨锭,触手冰凉粗糙。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如同细小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
「来人。」声音出口,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无声地开启,一个穿着干净利落青衣的小厮垂首快步进来,大气不敢出:「大人有何吩咐?」
「茶。」谢珩没有抬头,只吐出简短的一个字。
「是。」小厮应得飞快,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盏描金白瓷盖碗被小心翼翼地奉到书案一角。谢珩端起茶碗,入手温烫,揭开碗盖,一股浓郁的、属于上好龙井的清香扑面而来。然而,这香气却并未带来往日的熨帖。他浅啜一口,滚烫的茶汤滑入喉咙,却只尝出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涩意的寡淡。不是她惯常泡的味道。她泡的茶,温度总是刚刚好,茶汤清亮,香气清雅悠长,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妥帖,能恰到好处地抚平他案牍劳形的焦躁。如今这茶,名贵依旧,却像是失了魂。
他放下茶碗,瓷底与坚硬的紫檀桌面相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目光扫过书案一角,那里随意搭着他昨日换下的朝服。一品仙鹤补服,象征着位极人臣的尊荣。此刻,那象征威仪的袍袖上,一道不算起眼的褶皱,清晰地印入他的眼帘。
往日晨起,无论他起得多早或多晚,这套朝服总是被浆洗熨烫得笔挺如新,一丝不苟地挂在那里,连最细微的褶皱都会被抚平。穿在身上,服帖而庄重。如今……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道碍眼的褶皱,触感微凉,带着布料本身的僵硬。府里新换的仆役手脚也算麻利,却总少了那么一分恰到好处的用心。
一股莫名的滞涩感,再次堵在胸口。他烦躁地将那件朝服拂开。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窗外。
夜色深沉,庭院深深。静心苑的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那个院子,自她走后,便如同被彻底遗忘的角落,再无人踏足。那株半枯的老槐,在夜色中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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