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沈知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浑浊奔流的运河水面。水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被浑浊的浪头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下游冲去。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痛楚和屈辱都死死地压在最深处。
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了青黛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青黛感到疼痛。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要争辩,不要回应。任何的辩白和愤怒,在这些看客眼中,都只会成为新的谈资和佐证。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靠「首辅夫人」名头来维系体面的沈知意了。她只是沈知意。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人。
那些尖锐的议论声渐渐被码头的喧嚣淹没。青黛感觉到小姐抓着自己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楚。青黛反手紧紧握住沈知意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住那份冰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小姐说得对,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护卫着脆弱花茎的小草,沉默地站在沈知意身侧。
船来了。她们随着人流,沉默地登船,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运河浑浊的浊浪,一同抛在了身后。沈知意倚在船舷边,看着两岸萧瑟的冬景缓缓后退。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她的眼神,在最初的刺痛和麻木之后,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心口那团被反复戳刺的、名为「尊严」的血肉,似乎也在这场漫长的流放中,被磨砺出了一层粗糙而坚硬的茧。
路途在日复一日的颠簸和沉默中消耗。当盘缠消耗近半,连青黛脸上都难掩焦虑时,牛车在某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吱吱呀呀地驶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空气骤然变得温润而潮湿,吸入肺腑,带着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胸口的浊气与寒意。薄纱般的晨雾轻柔地笼罩着眼前的一切。
青黛猛地掀开牛车破旧的布帘,探出头去,随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惊喜的吸气声。
「小姐!您快看!」
沈知意循声望去。一瞬间,连月来紧紧包裹着她的那层冰冷麻木的硬壳,仿佛被这温软的水汽悄然浸润,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条不算宽阔却清澈见底的河流,蜿蜒着穿过小镇。河水在晨光下泛着粼粼的碎金。几座小巧的石拱桥,如玉带般轻盈地跨过河面。桥身爬满了深绿的苔藓,显出岁月的温润痕迹。两岸是鳞次栉比的黛瓦白墙民居,高低错落,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中,仿佛另一个静谧的世界。临水的窗边,偶有妇人探身,浣洗衣物,木杵敲打石板的「梆梆」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在水面上回荡。
河岸边,已有早起的摊贩在忙碌。卖新鲜水芹、菱角的小船泊在石阶旁;热气腾腾的馄饨挑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悠悠地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沾着露水的新鲜菜蔬;几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追逐笑闹着跑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草木清香、食物的烟火气,交织成一种鲜活而踏实的暖意。
这里没有京城的巍峨肃杀,没有朱雀大街的喧嚣繁华,更没有那些如影随形、带着刺骨恶意的流言蜚语。只有小桥流水,寻常巷陌,市井烟火。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宁静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包裹住沈知意疲惫不堪的身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温润的空气,只觉得那股萦绕在喉头数月、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冰冷的尘埃味,终于被这清新生动的气息彻底涤荡干净。紧锁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分。连日来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巨石,仿佛也在这片温软的水色天光里,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临溪镇…」她看着桥头一块被岁月侵蚀得字迹模糊的石碑,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一个临水而居、安宁如溪的名字。
主仆二人在镇口下了牛车。沈知意付了最后的车资,捏着手里明显轻了许多的钱袋,心中那份安定感瞬间被一种更迫切的现实压力所取代。盘缠有限,安身立命,迫在眉睫。
她们沿着那条贯穿小镇的清澈小河慢慢走着,目光仔细地扫过临街的铺面和人流。沈知意看得尤为认真。她的视线掠过那些生意兴隆的布庄、杂货铺、茶楼,最终停留在那些售卖吃食的摊档和小店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队;临河的酒肆里,刚出笼的蒸鱼香气四溢;一个老婆婆守着小小的炉子,慢悠悠地煎着两面金黄的葱油饼…食物的香气,市井的热闹,交织成一种最朴实的生机。
她的心,悄然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生根。
一连几日,她们都在镇上小心地打听、寻觅。既要位置尚可,能吸引些客人,又要租金低廉,在她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几番周折,终于在靠近镇子西头,一处稍显僻静但临河的地段,找到了一处勉强合意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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