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三年暮春，临安城的桃花正落如雪。苏小小蹲在西泠桥边清洗绷带，河水里倒映的人面比水中萍藻还要苍白。忽闻桥东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抬头见个黑衣人踉跄着撞进桃林，怀里抱着的少年腰腹间洇开的血迹，将春日的嫣红染成暗沉的赭石色。
“玉蝉？她Recognize对方肩头褪色的岳字刺青，那是七年前随岳飞部突围时留下的印记。黑衣人扯下染血的面巾，左颊刀疤从耳际斜贯下颌，正是当年在朱仙镇替岳飞挡过流矢的亲卫。他怀中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眉目间却凝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毅，像极了画里的少年岳云。
岳帅......玉蝉咳出血沫，指尖颤抖着扯开少年衣领。苏小小看见那截苍白的脖颈上，挂着块羊脂玉佩，断口处的纹路竟如水中荇菜般蜿蜒——与她藏在锦盒里的半块玉佩，恰如江水分合，严丝合缝。
暗格里的烛火跳动着，苏小小用银针挑开少年的中衣。他腰间缠着的牛皮卷轴浸透血污，展开时竟露出《黄河防务图》的一角，图上用朱砂标着的朱仙镇三字，被血渍晕成团火焰似的图案。玉蝉伏在案边，从怀里掏出半片青铜虎符，虎眼处嵌着的红宝石，与苏小小妆奁里的那颗分毫不差。
他们追了三十里......玉蝉的刀伤深可见骨，却死死攥着少年的手，这孩子姓岳，名昭，岳帅胞弟遗孤。卷轴里藏着......话音被院外的马蹄声碾碎。苏小小扑到窗前，见二十余骑金兵已勒马停在桃林外，为首者头戴的貂皮帽上，缀着的正是金兀术亲卫才有的狼首金饰。
“搜！金兵的铁蹄碾碎落花，刀鞘撞击门框的声响里，苏小小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将岳昭藏进暗格，转身时瞥见他颈间玉佩与自己的半块相触，竟在烛火下映出细微的纹路——那是用极细的银丝嵌成的黄河河道图。玉蝉握紧腰间短刀，刀柄上的饕餮纹与苏小小藏着的传国玉玺残片纹样重合。
第一波箭矢破窗而入时，苏小小抓起案头的《武穆遗书》残卷。书页间掉出的不是诗稿，而是张皱巴巴的塘报，上面岳飞下狱的朱批已被泪水洇开。她摸出袖中的火蒺藜，硫磺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朱仙镇，也是这样的暮春，也是这样的血色，岳飞曾亲手替她系过止血的布条。
留活口！金兵统领的女真语带着浓重的中原口音。苏小小借着箭矢的火光，看见那人腰间悬着的不是金兀术的狼牙棒，而是柄宋制长剑，剑鞘上的云雷纹与阮郁当年的扇骨如出一辙。玉蝉突然扑向窗口，后背中箭的瞬间，将虎符塞进苏小小掌心：去牛头山......找墨盾社...
更漏敲过四下，临安城的更夫不再敲响梆子。苏小小解下颈间玉佩，与岳昭的半块合在一起，只听咔嗒轻响，玉珏内侧弹出片薄如蝉翼的银片，上面用女真文刻着：金营火起时，黄河冰裂处。她望着昏迷的少年，发现他左眉尾有颗朱砂痣，与自己后颈的胎记位置相同，像隔着岁月的两颗星。
窗外传来金兵的呼喝，他们开始焚烧桃林。苏小小摸出鲍仁当年留下的《江雪》诗稿，在孤舟蓑笠翁旁题下：山河破碎处，孤玉佩血生。狼毫落下时，笔尖刺破纸背，血珠滴在血字上，竟与地图上朱仙镇的标记重合。她将诗稿塞进岳昭衣襟，解下自己的红绳系在他腕间——那上面串着的，是七年前从阮郁扇骨上掰下的北魏铜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苏小小背起药箱，扶着岳昭踉跄着踏入火海。桃花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像极了少年岳云当年战袍上的残梅。她望着天际即将破晓的微光，想起玉蝉最后说的墨盾社——那是岳家军旧部与寒士们组成的地下抗金组织，而他们手中的笔、怀里的书、以及永不弯折的脊梁，便是这破碎山河里，最锋利的盾与最尖锐的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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