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就在她出嫁的那一天,由于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很多,李七也就表演得格外卖力,以至于发生了意外——他被枪刺透了喉咙,那柄枪弯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如同拉满的长弓。这时候他的胸膛一沉,弯曲的长枪猛地绷直,穿透了他的后颈,沾了血的枪尖突兀地立了出来。
血「呲」地一声飞出了一丈多远。
原本喧闹的午马街突然寂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视着街道中央被长枪支住的尸体。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尖叫了一声,整条街的人都在这刺耳的尖叫声中朝着这里涌了过来。
当时的李过湖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记得在一个遥远的夜晚,当他和父亲并排躺在草垫上时,他拉着李过湖的手去摸他喉结上那一层厚厚的茧。
「伢子,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什,每个人都有吃饭的家伙什……」
李过湖在黑暗中摩挲着那层老茧,像是干枯的树皮。他相信再尖利的钢枪也刺不穿父亲的喉咙。
可是现在李七死了。
李过湖无意识地走过去,看到父亲木讷的双眼中还残存着生前疑惑的表情。
这时候远方的街道传来的唢呐的长鸣。
一支几乎是全红的车队从城外缓缓驶来。
程彩环嫁给了远方一个大员的儿子,那是李过湖第一次见到几乎占满了整条街的驮嫁妆的马车,以及十六抬的大红绸婚轿。
轿夫以及车轮踏过街上李老七干涸的血迹,去迎接那个顶着红盖头,穿着火焰一样的绛红色对襟长袍的程彩环。
她在众人的欢呼声,以及姜过湖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登上了那顶轿子。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至极。
一群看他父亲死亡的人,和一群去看程财主家小女儿出嫁的人挤在同一条街上——一群人瞪大眼睛朝着那奢华至极的轿子涌来,另一群人伸长脖子朝着姜七的尸体涌去,两拨人挤压、揉搓、交融又分散,分分合合,如同溪水。
而呆滞的李过湖,就成了溪水间盘旋的河石。
对于这样的场景,他的脑子显然已经转不动了。
李过湖看看那顶十六抬的轿子,又看看身旁已经死去多时的李七。
不真实。
他感觉到脚下轻飘飘的。
这时候一只手扳住了李过湖的肩膀,那人拨开人群,朝着那具尸体走了过去,他轻轻把李七从长枪上取了下来,像是在取某个物件。
他伏着身子,在轻轻地合上了李七的双眼后,这个男人转过脸看着李过湖——他的眼神很冷,像是藏着一片遍布着秋霜的荒原。
他叫荆无疾。
「跟我走吧。」
荆无疾说。
......
李过湖从梦里惊醒。
他环绕四周——升腾着烟雾的酒馆里,充斥着人群的喧嚷声和小二的吆喝。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比姑苏的更加刺骨。
直到这时候他才清醒过来——这里是金陵。
李过湖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他依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桌上已经冰冷的茶水。
「又……又做噩梦了啊……」他喃喃道。
荆无疾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大概是和雇主谈生意去了。
那把裹着珍珠鱼皮的刀斜放在桌上,像是根新摘的黄瓜。
李过湖总是在做噩梦,特别是在荆无疾收留他之后。
有时候会梦到父亲,有时候是程彩环。
那个女孩,很瘦的身子,披着厚重的嫁衣,戴着金铸的庞大头冠。只是在那些繁杂的花纹里露出一张雪白的团脸。
紧接着她的身影就被轿子垂下的两帘吞没了。
这时候门忽地开了。
李过湖转过脸——一个女孩,很奇怪的样子。
披着黛紫色的锦袍,两只袖子很宽大,像是只翻飞的大蝴蝶。
她一手撑着米白的纸伞,另一只手提着两只彩鞋,赤着脚踩在茶馆的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女孩的两只胳膊搭在柜板上,她盯着木盆里升腾的雾气——那些盛了黄酒的瓷瓶在热水里摇摇晃晃的。
柜台后的小伙计不敢看她,只是低头胡乱拨弄着算珠。
「拿一瓶吧,拿一瓶吧。」
她指指温酒的木盆,嘟嘟囔囔像个小孩子。
「好大的雨,我是怕鞋子湿了,才脱下来的……」
「两边下水的渠都堵了,水下不去。」小伙计抬眼,他冲着女孩笑笑,「快入冬了。」
「下雨很无聊啊……没有什么去处。」
「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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