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过湖很讨厌姑苏的梅雨天。
下了雨,街上就会少很多人。
人一少了,就算他那个卖艺的爹再怎么卖力耍把式,也很少有过路人会打赏。
那他们就要饿肚子。
他爹李七用喉咙抵住枪头,把那杆红缨枪顶弯。
李过湖十一岁了,却还不到同龄小孩的肩膀,他捧着一顶破草帽,傻站在原地。
这时候还很冷,他同样捧着一顶破草帽。在他的父亲用喉咙顶弯长枪后,朝着周围的人讨要钱财。
围观的群众大都摆摆手走开了,但总是会要到些灰暗的铜铢。
这时忽然一颗银铢投进帽子——它在阳光下泛着月亮一样柔和的光,映进他的眼里。
李过湖抬头,银铢的主人是城东程财主家的小女儿:程彩环。
这个女孩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夹袄,领子上还缀着极好的白狐皮,耳朵上是纤巧的银坠子。
程彩环高昂着头站在遍布着积雪的午马街上,她扎着两个漂亮的发髻,那身火红的行头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团火。
「谢谢大小姐!」
狐皮的领子衬得她的脸很白净。
她的五官很「俏」。
是的,「俏」,每当李过湖回忆起她时,脑子里总是蹦出这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像是挂在鼎香坊门前的风铃。
「李过湖。」
「我看见过你好多次。」她冲他笑笑,那双黛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见过我么?」
李过湖突然有些羞愤了,他把两只手背到背后,去捂住漏了半边的屁股,鼻涕又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于是他又赶忙去擦鼻涕。
「你该有一件棉衣。」她看着手忙脚乱的李过湖,微微皱眉。
「哎,卖艺的,他很冷。」程彩环冲着李七喊道。
他仍然在重复着愚蠢的表演,并没有注意到她。
程彩环收回目光,冲着李过湖无奈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离开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某种朦胧的情感。
李过湖是个贫穷愚笨,而且大字不识一个的男孩——当然,这是在他长大后成为一个杀人犯之前。
有时候李七把表演的场地设置在私塾门前,教书先生会出来驱赶,说他们堵了学生的路,还总是挑逗学生走神。
有一次忍无可忍的教书先生出来和他的父亲隔着大街对骂,引得那些学生一窝蜂地出来围观。
其中有个高个子的学生指着李过湖唾沫横飞的父亲,大声嘲笑着对方干瘪的脊背和尖利嘶哑的声音。
李过湖认出了他——这个学生经常和程彩环一起同行,他的油嘴滑舌曾经逗得身旁的女孩「咯咯」地止不住地笑,到最后只好用手里的扇子轻拍他的肩膀。
高个儿非常享受这种来自娇俏姑娘的击打。
李过湖捡起半块砖头,精准地命中了人群中的那个高个儿。
他们赔了一大笔钱去给对方镶牙。
在李七把李过湖差点打死的那个夜晚。
他打累了,李过湖也完全丧失了站立的能力。
父子俩并排躺在一张草席上。
「你为什么打人家?」李七忽然问道。
「他笑话你。」李过湖觉得这个理由很干瘪,于是他又补充道,「他还勾引人家小丫头。」
李七轻哼了一声,他把头枕在两只交叉的手上,盯着破掉的屋顶上露出的星空。
「勾引哪个小丫头?」
「那个……」李过湖的气势突然瘪了下去,「程彩环嘛……」
李七突然沉默了,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砸吧着嘴巴,他好像在想些什么。
「你想娶她当媳妇啊……」
李过湖不说话了,他只知道有钱人家娶媳妇要用轿子,平常人家娶媳妇要租骡子或是马,没钱也可以租一头驴——新郎就牵着这头牲畜,上面坐着红衣服红盖头的新娘。
甚至是更穷些的——城西的牛大脸是借了一辆板车把新媳妇拉来的。
李过湖想程彩环是万万不能坐马或者是驴的,她那么小小的一个身子,坐那么高一定会害怕。
他想着轿子他也是买不起的。
李过湖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莫名开始局促起来。
「我也会让她笑的。」李过湖忽然说了句没由头的话。
这让他的父亲愣了一下。
「傻伢子!」李七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头。
李过湖就这样带着未来的迷惑以及身体的疼痛进入了梦乡。
……
一年后,程彩环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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