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鸡蛋汤,小鼻子抽了抽,没急着坐,带着点儿兴奋劲儿开口:“妈!学校运动会下周,老师说…要交一张…全家福贴荣誉墙上呢…”
“啪嗒。”林晚手里那半勺汤的白瓷勺,冷不丁磕在了碗沿上,清脆的一声。勺里的汤晃荡着,溅了几点在手背上,温热的。空气一下子冻住了。厨房冰箱压缩机低沉地嗡了一声,听着跟打鼓似的震耳朵。孩子眼睛里那亮晶晶、干干净净的期盼光,这会儿就像一道炽白探照灯,直直打在她心里头那块从来没真正长好的伤疤上。那块疤,被二十年的单身日子裹了一层又一层,硬得跟铠甲似的了,可“全家福”仨字儿,愣是把它撬开了一道缝,血呼啦地又露出来了。她张了张嘴,嗓子发干,所有想说的话都像被那勺子敲出来的裂痕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干巴巴的:“…全家福?哦…知道了。”她低着头,盯着碗沿那点细小的裂纹,心里头觉得那缝儿好像又扯开得更大了。汤面上浮起的热气,模糊了小雅那张依旧明亮却带上了一丝茫然和不解的小脸。
孩子小手递过来那张薄薄的通知单,一下就把日子这身硬撑着的漂亮皮囊捅破了。最怕的伤,往往是被最亲近的人,用那双干净的小手无意间揭开的。
孩子一句无心的话,像针一样精准地戳中了我们心里最深的痛处。你们家里的小天使,曾经说过哪句话、做过哪件事,让你瞬间破防、喉咙发紧,却又必须强颜欢笑?
(八)泛黄旧照里的人,去哪儿了?
窗户外头的夜,墨一样沉。小雅终于带着点小小的迷糊和累劲儿,睡沉了。林晚自个儿坐在客厅,只有那盏调得最暗的壁灯还亮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像个漂在海上的孤岛。她手里捏着一张边角都卷起来了的旧照片。相纸摸上去凉凉的,带着年头留下的那点粘乎劲儿。照片上的人年轻得不像话,眼睛亮亮的透着股劲儿,穿着那会儿最时兴的西装套裙,背后是高高的崭新机器。那是二十来岁的林晚,厂里的技术尖子林工,眼神里有股要往上蹿的苗头,锋利得很。
手指头轻轻摸着照片里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又慢慢滑到冰凉冰凉的反光茶几面上。昏灯底下,那面儿只能模模糊糊映出个影子,肩膀好像垮着点,模糊得跟水洇了的墨画似的。镜子里头这个影儿是谁?跟照片里那个眼睛里有光、年轻的自己,中间得隔着多老远的一条大沟?档案室的铁柜、菜市场的吵嚷、王大妈那张嘴、蔫巴的青椒、小雅那双被“全家福”点亮的眼睛……破盆烂罐子的画面声音碎片似的在她脑子里乱撞,磕得砰砰响。一滴凉凉的东西“啪嗒”砸在手背上,惊得她指尖一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掉下来的泪。那泪珠子顺着脸上那点儿旧痕往下滚,带起一丝辣辣的小疼。它滚下去,在指尖那点模糊的倒影里晕开更深的、湿乎乎的黑。
年纪这东西,就跟小刀刻萝卜似的,有人刻成花儿,有人磨得坑坑洼洼。最不是滋味的不是镜子前头的自己认不出来了,是那模糊里头,再也瞧不出一点点当初喜欢的那个模样了。
夜深人静,翻出旧照片,那个曾意气风发的自己清晰可见。对比镜子里现在的模样,让你最怅然若失、心疼的是丢失了哪一点特质?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点”,你还想找回来吗?
(九)睁眼熬着的夜,渡口没船
那一宿觉稀碎,跟躺在钉板上打滚似的。梦里头,一座座铁皮档案柜活像成了精,闷声不响地朝她挤。发黄的图纸哗啦啦从半开的抽屉缝儿里扑出来,飘飘荡荡像招魂的白纸幡,上面影影绰绰全是她名字和项目号,最后都扭成邻居王大妈那张停不下来的嘴,吐出来的全是“大龄”、“剩女”、“凑合凑合得了”的刀子话。背景音是菜市场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和绞肉机的嗡哩哇啦。突然,一只小手用力拽她:“妈!照相!”小雅的声音又急又脆。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心口咚咚咚擂鼓,后背一层凉冰冰的粘汗。
窗户外头天色是死沉沉的铅灰色,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寒气跟长了腿似的,悄没声地从水泥地底下往上钻,缠着脚脖子不撒手。嗓子干得发疼,像塞了一嘴的砂粒子,咽口唾沫都觉得剌得慌。她慢吞吞坐起身,手背抹了下脑门儿,凉汗冰凉冰凉的。枕头边,那张旧照片不知道啥时候掉了出来,压在一角,在黑暗里瞅着她挣扎喘气儿。
深更半夜,人就站在自个儿心里的渡口边上,在又黑又冷的水和一点点没指望的微光中间漂着,漂一趟,身上就多一道活着的印子。熬到天亮又咋样?不过就是换个渡口接着漂罢了。
那些仿佛躺在钉板上的失眠夜,被怎样的念头纠缠得无法翻身?那根刺得你最疼、最焦虑的“钉子”,它长什么样?能偷偷告诉我们吗?
(十)抽屉里一片白茫茫,啥也没留
天还没黑,档案室那片儿铁皮柜子就被电压不稳、滋滋乱闪的灯管照着,影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像个用光画的铁笼子。空气沉得能拧出水,飘着旧纸末子的灰沫儿。林晚站在自己那块巴掌大的“自留地”中间,拉开面前一个又深又沉的抽屉。铁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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