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药肆的后院,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香。黎曼正低头将晾晒好的“鬼灯笼”小心收进药匣,指尖捻过那奇异如灯笼的紫色浆果,神情专注。陆小寒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磨得锃亮的铜钱,铜钱在他指间翻飞跳跃,发出细微的叮当声,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几分大病初愈后的懒散与苍白。
院门轻响,陈文清走了进来。他一身寻常武人打扮,风尘仆仆,像是刚办完差事路过。他目光扫过院中两人,对着黎曼客气地点点头:“黎姑娘。”
“陆兄弟,今日气色瞧着好多了。”陈文清在陆小寒对面坐下,自己倒了碗茶。
陆小寒眼皮都没抬,铜钱依旧在指间飞舞:“托黎曼妹妹的福,死不了。陈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刚从南城那边回来,办点琐事。”陈文清啜了口茶,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唉,京城这地界,看着太平,暗地里也是波谲云诡,方才路过睿王府附近那条街,好家伙,车马堵得水泄不通,护卫也比平日多了几倍,瞧着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进出。”
陆小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哦?睿王府?是哪路神仙这么大排场?莫非是哪位亲王驾到?”
陈文清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市井秘闻:“听旁边几个嚼舌根的说,是盐帮帮主刘缙云!那脸上带疤的煞星,据说在睿王府住了有些日子了,啧,盐帮什么时候攀上这样的高枝了?真真是手眼通天了。”
“刘缙云”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陆小寒的耳朵。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极致的冰寒中骤然冻结。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父亲临终前不甘的眼神,看到了盐帮总舵那夜冲天的大火,看到了自己仓皇逃命狼狈……所有的血仇,所有的屈辱,都凝聚在那个疤脸的名字上!
然而,多年江湖历练养成的本能,让陆小寒在失控的边缘硬生生勒住了自己。他捏着那枚铜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刻意夸张的惊讶:“刘缙云?他竟在京城?还住进了睿王府?好家伙!这老小子命真硬,运气也真够好的!”
陈文清观察着陆小寒的反应,见他虽然竭力掩饰,但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已然说明一切。他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顺着话头道:“谁说不是呢。这京城的水啊,深着呢。行了,不和你们闲聊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对黎曼点了点头。
陈文清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院中只剩下铜钱偶尔发出的轻微磕碰声。陆小寒低着头,死死盯着手中那枚铜钱,仿佛要将它再看出一个洞来。阳光依旧明媚,药香依旧浓郁。
黎曼合上药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没有立刻看陆小寒,只是走到水盆边,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沾了药汁的手指。水声潺潺,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告诉你了,”黎曼的声音清冷,没有疑问,是陈述。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眸子,平静地落在陆小寒低垂的头顶,“刘缙云,在睿王府。”
陆小寒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尚未完全收敛的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你……”他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里。
黎曼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刚才的样子,像是要把那枚铜钱捏碎,再塞进某个人的喉咙里。那股子藏不住的杀意,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警告,“陆小寒,别忘了你现在的身子是什么状况!你的‘火气’余根未净,经脉更是脆弱得像晒干的灯草芯。别说去闯龙潭虎穴般的睿王府,就是跟街边的泼皮动动手,都可能引动旧伤,气血逆行,神仙难救!”
陆小寒霍然站起,脸色因激动和愤怒而涨红:“那你要我怎么办?!装聋作哑?当缩头乌龟?我爹的血仇,盐帮被夺的基业,我东躲西藏受的罪……刘缙云就在眼前!就在那该死的睿王府里逍遥快活!”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黎曼,你不懂!有些仇,不是等就能报的!有些事,不是忍就能过去的!”
“我是不懂你们那些江湖恩怨,血海深仇。”黎曼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我懂医理,更懂人心,你现在去,不是报仇,是送死,是拿自己的命去填一个毫无胜算的窟窿。你死了,你爹的仇就真成了无头公案,盐帮也彻底姓了刘!”
她逼近一步:“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还有你妹妹吗?陆小岚呢?她现在何处?你死了,她怎么办?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刘缙云,面对这吃人的京城?还有……”她语气微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转了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恢复,等你这破身子能扛得住刀剑了,等有了周密的计划,等有了帮手,再去找那姓刘的算总账,岂不比你此刻去白白送死强百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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