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耀着回家。
过了初五,很快就来到正月十五。这一天,窗外,下着小雪。街道上零星的鞭炮声,仿佛暗示着年已经快要过去。我无心上街去玩,早早地守候在炕边。
每年正月十五这一天上午,母亲会在家里忙碌着给一家人捏属相。那时,正是七十年代末期,农村的生活还很艰苦。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白面饽饽。
我搬来和面用的面板,放到炕上。母亲并不上炕,而是站在炕前的地上,一边慢慢地和面,一边还要算计好做几个属。算好后,将和好的面分成大小相同的几个面团,就开始捏属相。偶尔,她会想起来少了什么,我和妹妹就争先恐后跑着去找。例如,剪刀、顶针还有做属相眼睛的‘眉豆’、黄豆等等。
村里有人喜欢种眉豆,冬天总会有遗漏下的。剥开皮,一道白边,很像眼睛。
父亲属狗,母亲先将面团按比例,分出属相的身体和头两部分。在处理身体部分时,她会顺便将属相的尾巴做出来,并且在身体的背部捏出一个小圆盘。这个小圆盘,是故意留出来,晚上好在里边插蜡烛。紧接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眉豆’装进属相的头部做眼睛,又用火柴棍前边的小圆头在两只眼睛的中下方,轻轻地扎上两个小孔做鼻子。最后,用剪刀剪出了嘴的形状,把一枚大红枣切成长条,放到嘴里边做狗的舌头。在捏属相的时候,还会让我和妹妹猜测她在捏什么。如果谁能猜对了,就将剩下的红枣作为奖励。当然,猜错了,只能用切去大片枣肉的枣核儿,解解馋。
为了能吃到红枣,我十分留意母亲在捏属相时的每一个动作过程。当我发现母亲拿起一分钱的硬币,在属相的头部点上一个王字时,就知道这是在做母亲的属相老虎。母亲用剪刀在属相的嘴角边剪三瓣嘴,就知道她在做妹妹属的兔子。至于自己的属相牛,特征就更明显了,除了牛角还有脖子上的缰绳。
母亲做完一家人的属相,一般还会做其它的属相。比如说猴子,她称其‘看家佬’,是留着看守场院的。捏一条鱼,好像是意味着年年有余。还要做‘金蟾’,做‘驮钱龙’等等。捏好的属相,先用包袱盖着放在热炕上等一会。随后,放到锅里,让父亲拉风箱,烧火蒸。一会儿,那诱人的香味儿,就从锅底钻了出来。
吃完晚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催促着父亲,从里屋搬出属相,看着他用针将蜡烛一个个插在属相正中,然后划火柴一一点燃。我和妹妹小心翼翼,用双手捧着各自的属相,将点燃的蜡烛慢慢地靠近身体五官,说些吉祥话。紧接着又把炕前屋后,各个角落都照过一遍,就出门了。
刚下过雪,屋外风很大。许多人家高挂在平房上的灯笼,都在风中左右摇摆。偶尔,从远处还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鞭炮声。新年的气息,似乎在这一天夜里又重新被村里的孩子们点燃。
我和妹妹分别用右手端着属相,左手小心地罩在蜡烛上面,防止被风吹灭。妹妹去邻居家找她的朋友,他去后街找自己的伙伴。
每年正月十五的这天晚上,村里前后街六七个同龄大小的孩子,都要一家家集合,然后一起去大院。每到一家,对方的父母都会依次比较一番谁家做属相用的面白,谁家做的属相逼真。人集齐后,兴高采烈,一双双小手,捧着各自的属相,迅速向大院出发。
此时,街头巷尾,到处都点亮着微弱的蜡光。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吹别人属相上的蜡烛,也有人悄悄点燃鞭炮丢在别人脚下搞恶作剧,引来一连串叫骂。这些闪烁的烛光,在黑暗的夜晚如同条条小溪流,同时向着一个目标前进,最终汇成欢乐的海洋。
到了大院,我和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儿在大院正中点燃一堆玉米秆,围着火堆取暖,狂歌乱跳。不分彼此,同时分享只属于今晚的那一份欢乐。
童年的正月十五,虽然贫困饥寒。但是,在我的记忆深处,欢乐似乎更多于痛苦。多年以后,曾经多次梦到在一个冬天黑暗的夜晚,一道微弱的烛光,照耀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沿着一条寂静的小巷,向着前方越走越远。黑暗中,他知道前进的方向,也知道在寻找什么?只是在梦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目标。
也许,那里就是再也走不回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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