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发出刺耳的悲鸣。
肖宇踮脚去够窗台上的煤油灯,玻璃罩里摇曳的火苗映着他额角的汗。老屋的穿堂风裹着土腥气,吹得晾在横梁上的艾草簌簌作响。爷爷的枣木拐杖突然重重敲在青砖地上:“雨要来了。“
话音未落,天际炸开一道紫电。六岁的孩子看见母亲隆起的腹部在闪电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座随时会倾塌的山。父亲正在给独轮车绑防雨的油布,听到雷声猛地抬头,后颈凸起的骨节在油灯下泛着青白的光。
“当家的,我觉着...“母亲扶着腰刚开口,羊水就顺着粗布裤腿淌下来,在青砖上洇开暗色的花。
山雨来得比接生婆快。
肖宇记得父亲冲进雨幕时连蓑衣都来不及披,独轮车的木轮碾过门槛发出刺耳的吱呀。爷爷的拐杖追着车辙印敲了半条青石板街,最后那声“山洪要发“被雷鸣生生截断在巷口。
老式手电筒的光晕在盘山路上摇晃,像飘在黑色海洋里的萤火虫。母亲压抑的呻吟混着雨水砸在油布上,父亲弓成虾米的脊背绷出两道凌厉的棱线。当第十七个炸雷劈开云层时,肖宇正蹲在灶台前吹火折子——爷爷的老寒腿又疼得打颤,得煮姜汤。
山洪是在丑时破开云梦溪堤坝的。混着碎石的泥浆顺着盘山路俯冲而下,吞没了那点微弱的萤火。卫生院的值班护士后来回忆,那个浑身滴水的小男孩是抓着独轮车残骸爬过三公里山路的,指甲缝里嵌满红褐色的泥。
“我娘在哪儿?“肖宇扒着产房的门框问。白炽灯管在他头顶嗡嗡作响,蓝布鞋底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水痕。走廊尽头太平间的铁门突然发出锈蚀的吱呀,穿堂风卷着消毒水味掠过他后颈。
老张头抱着襁褓出来时,肖宇正数着墙上的霉斑。第九十九个黑点时,带着血腥气的啼哭刺破雨夜。接生婆用袖口擦着婴儿脸上的血污:“造孽哟,脐带还缠在脖子上...“
爷爷的拐杖声是在黎明时分响起的。肖宇看着老人湿透的裤管滴答着泥水,在走廊瓷砖上汇成小小的溪流。产房门口残留着半片带血的纱布,像极了后山被风雨打落的杜鹃花瓣。
“这是你妹妹。“护士把襁褓塞进他怀里。晨光穿透云层的瞬间,肖宇听见自己指节发出竹子拔节般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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