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茭逃走未成,被次田的人捉了回来,关在香阁下的黑屋里。
银茭被关了三天,吃饱喝足了,就唱柳腔。逢鬼子问话,人家问东,她答西。有次,次田走近她,围着她俏珑的身段转圈儿,仿佛一位资深的匠人,在揣摩一幅惊世之作。然后,静静地问她:“你怕死吗?”银茭扬起眉毛,诘问:“在日本,有不怕死的人吗?”次田哲人般地思考道:“中国有句古语,叫视死如归,可恕我直言,作为武士,这些年战死沙场的人成千上万,可人之将亡,眼里无不充满对生的眷恋、对死的恐惧。”银茭懒懒地说:“我一个小女子,那就更怕了,甭说死……”她一指外间泛着血光的刑具,“你就是划破我的脸,残了我的手,日后让我不能登台,这都比死还难受?”次田淫笑着,抬手撩了下她的刘海说:“我一般不对名流用刑,作为一个男人,更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可我的手下若动了怒,他们……会将你的衣服剥得一件不剩,再在城门墙旁钉四个木橛,将你的手脚展开缚了,你想想看,明晃晃的阳光,白光光的肉身,黑压压的人群,那是一个什么场景?会不会比看一场旷世大戏还轰动?”银茭鼻里哼了哼:“中国还有句古语,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日本人种的仇恨太多了,怕就怕,到时你走不利落!”次田唰地抽出军刀,两眼充血,咆哮道:“就凭这句话,我就能让你碎尸万段,你说,你为何朝大泽山跑,谁不知道,那里有八路。”大狼狗呲牙裂嘴地窜上来,朝银茭狂吠着。她蔑然一笑,不拿畜生当回事,只是慨叹道:“可惜,千寻万寻,报国无门啊!”说着,仰天长啸一声,如柳腔里悠扬悲怆的叫板。
四日上,夏成义让山本给次田带去了许多硬货,保银茭不是危险分子。次田刁蛮地说:“是不是危险分子,她骨头里掖,脸上带着呢。”他答应夏成义来见银茭,也好开道她一番,免得皮肉受苦,以至丢了性命。
夏成义见了银茭,鼻先塞了,不知从何说起。银茭打破沉默说:“不必再花钱了,我没做亏心事,落到日本人手里,我就没打谱儿回去。”夏成义朝门外瞥了眼说:“其实,你什么都没做,你姐急坏了,这几天汤水都不沾一口,你若出不去,她怕也要跟你去了。”银茭动容地说:“这几天里,我也想过了,姐只是一个女人,她没错,这个国破家亡的年头,谁不想过平安日子。只可惜,羞鱼城里太多的须眉,都蜕变成了绣花枕头。再恨我自己,啥事没做成,让人死不瞑目!”夏成义苦劝:“你就听我一句话,不为别人,就算为金茭,你得活。”银茭鄙视着姐夫说:“你走吧,还是多留点儿念想好,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夏成义向前跨过一步,两手扳住她的肩胛,摇晃着说:“他们说了,你只要写一张悔过书,答应演《艺伎物语》,一切平安无事……”末了,他想低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银茭仿佛受到了侮辱,猛地推开姐夫,又像是怕弄脏了自己,面壁杵着,不再理他……
次田私下跟三洋调查所的三莆说:“这戏子软硬不吃,看样子手里也没有什么牌。弄久了,怕一颗星星,在羞鱼城里引起熊熊大火。”三莆思忖道:“是有点打草惊蛇了,可抓虎容易放虎难,咱得想个法子,横竖给大日本帝国脸上抹点儿粉。”
清明里是个好天,许多闲人轧伙出城踏青,走到城门边,几个门岗将枪一横说,上午城门许进不许出,香阁下要演一处好戏,让大家都去饱饱眼福。
香阁下渐渐围满了人,翘首望着墙边用椽木搭起的台子,嚷嚷着,不知这是演得哪一出。锣鼓敲起来,帷幕拉开了,人群中聚拢起一股不安的气氛,大家从飘荡的幔帘后,若隐若现地看到一排白刃,不像戏子用的道具。迷惑间,黑子灰头灰脑地钻上来,咳了几声,颂经似地嘟噜道,要让羞鱼人开开眼,看一场友邦戏,促进日中交融,共享太平。有人想溜号,让几个皇协兵挡住了路,赚了句骂,又硬着头皮回来。
柳腔哀怨的过门奏起,一个窈窕的女子噌地像被人推了出来。人群里骚动了一下,有人说是金茭,有人说是银茭。也有人说,金茭银茭都不是,你看那粉子脸,东洋裙,哪有二茭扮相好看。
女戏子两眼黯淡无光,巡视了一下四周,又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两把交叉架起的刺刀。她听到了一声凄婉的哀求:“银茭,你就唱吧。”银茭眼前虚了,姐姐的脸扭曲着。“光棍不吃眼前亏啊!”又一个女人在喊,银茭想冲她脸上啐一口,骂一声山本的女人,你少兔死狐悲。可没等开口,姐夫跟着喊:“不就是场戏吗?”“唱完了就能回家了。”都老三帮着腔,不敢直视她。银茭揉了把眼,跟前更花了,台下全是一张张麻动着的大嘴。墙边上,次田和三莆肃立着,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银茭突然回过身来,雄鹰一样高扬起双臂,抖了两抖,然后明眸圆睁,英姿飒爽地走起了台步。激昂、雄壮的乐调奏起来,锣鼓点儿赶着她的脚步一阵紧敲,银茭一个停马亮相,粉脸似乎被撑破了,一层红润在阳光下透着鲜亮,活脱脱一个巾帼英雄。
“战鼓敲,号角吹,朔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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