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进近，国航8512，请求雷达引导。“
程天远握紧操纵杆，腕表秒针在暴雨中泛着幽蓝荧光。台风玛娃的螺旋云墙在雷达屏上裂变成猩红花瓣，每一瓣都裹着上万立方米的死亡。
耳机里电流声忽然扭曲成少女的笑，十五年前那个盛夏的潮声毫无预兆漫进驾驶舱。
“阿远哥哥，许愿瓶要装进最想要的东西哦。“七岁的蓝汐踮脚把玻璃瓶举到浪尖，白沙裙摆扫过他膝盖的结痂。
2008年的台风白鹿正在天际聚拢，咸涩的雨却先落在她睫毛上，“妈妈说海水和雨水是相通的，以后就算...就算我们分开...“
“CA8512，右转航向090，保持高度900米。“管制员的声音刺破回忆。程天远瞥向副驾颤抖的手，增压警报在头顶炸开血红的灯。客舱婴儿的啼哭穿透舱门，他突然想起昨天蓝汐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台风眼经过时，电离层扰动会形成特殊电磁场...或许能收到你的航空频率呢。“
机身开始剧烈颠簸，安全带勒进锁骨。
十七岁那年他隔着香港机场铁丝网看见穿白大褂的蓝汐时，锁骨也曾这样疼过。2016年的积雨云在他们头顶翻涌，她怀里抱着海洋数据记录仪，发梢还沾着南海的盐晶。
“云顶温度零下56度。“副驾的声音带着冰碴。程天远注视着风挡上炸裂的雨瀑，忽然想起他们唯一一次触碰。
去年圣诞夜在海洋观测站，蓝汐的指尖划过他制服肩章的四道杠：“云层导电系数和海水盐度，原来都是测量思念的单位。“
增压警报突然静止。整个宇宙的喧嚣在这一刻坍缩成耳机里细微的电流杂音。程天远听见心脏在胸腔裂变成两半，一半坠向翻涌的黑潮，另一半化作平流层的冰晶。
玛娃的台风眼正在吞噬最后一道导航信号，而他在仪表盘熄灭前的最后一瞬，看见了蓝汐说的那道幽蓝极光。
“这里是珠海KH03海洋观测站...程天远你听得到吗？“蓝汐的声音从电离层裂缝里渗出来，带着珊瑚礁碎裂的沙沙声。
她面前的显示器上，代表CA8512的光点正被血红的风暴圈吞没，“海水电导率突然升高...是你在穿越积雨云吗？“
防风玻璃轰然炸裂。程天远在气压暴虐的撕扯中看见童年那个玻璃瓶，此刻正在三万英尺高空旋转。原来他们各自往瓶里装的东西，都是对方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潮汐表。
破碎的仪表盘倒影里，蓝汐正抱着记录本冲向观测台，南海的浪头打湿了1997步台阶——那是从香港机场到桂山岛码头的直线距离。
“警告！风切变！“近地警报在客舱炸响。
蓝汐突然跪倒在验潮井边，咸涩的浪涌进她口腔。玛娃的浪潮正在撕碎百年验潮尺，就像撕碎那张泛黄的许愿纸。她终于看清十五年前程天远塞进瓶子的字条，被盐渍浸透的墨迹正在海水中舒展：
“等我能驾驶飞机穿越台风，就带汐汐摸到天空的眼泪。“
观测站穹顶在狂风中坍塌成湛蓝的碎片。蓝汐仰头看见CA8512的航行灯刺破云层，像流星划过她装满海洋数据的瞳孔。某个瞬间她确信自己接收到了驾驶舱黑匣子的电波，那些未说出口的告白正在电离层燃烧成极光。
浪头吞没验潮井的那一刻，她终于破译了海与天最后的密码：原来他们穷尽一生测量的，不过是彼此永远错位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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