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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啊光 (2/2)

包拉链咬住最后一缕夕阳时,校门口的梧桐正在褪去金箔,叶片卷起焦糖色的边。蝉鸣在电线杆上织成一张网,暮色漫过石板路时,家家户户的窗子次第亮起。我踢着一粒白石子,听它撞上青石板的脆响,街角的猫跳上青砖墙,尾巴扫落几瓣晚香玉。

我站在校门口数到第七棵梧桐树时,耳机里正好放到副歌部分。暮色把柏油路染成蜜糖色,书包带勒得右肩发麻,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开始闪烁,我跟着人群往斑马线走,书包侧袋的水杯随着脚步发出规律的轻响。柏油路上有片枫叶被风卷着打转,像跳华尔兹。

急刹车的尖啸刺穿耳膜时,我甚至没来得及转头。金属撞击声像有人把整个世界扔进了碎纸机,后背撞上挡风玻璃的瞬间,看见自己的鞋飞向空中,鞋底那块粉笔灰在夕阳里亮得刺眼。

身体砸在柏油路上的时候居然不疼,只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进耳朵。左腿以奇怪的角度弯折着,像美术课被掰断的素描笔。散落的语文卷子被风掀起,鲜红的零分在暮色里渐渐晕开。

“妈妈...”我听见自己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喉咙里涌上铁锈味。救护车的鸣笛忽远忽近,有人在大声喊叫,脚步声像暴雨打在塑料棚顶。视线开始发黑前,我注意到天上飘着半透明的塑料袋,在晚风里舒展又蜷缩,像条濒死的银鱼。

右手指尖触到块碎玻璃,折射出七彩光斑。原来电影里的慢镜头是真的,我能看清每粒飞溅的沥青碎屑,能闻到汽油混着血腥的古怪甜香。飘远的意识突然被拽回一瞬——保温杯滚到路中央,靠在鞋子边上。

“瞳孔开始扩散了!”有人掀开我的眼皮,强光刺进来。真奇怪,我明明看见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转身,奶油香甜的气息裹着生日蜡烛的青烟,把整个世界熏得暖洋洋的。

我的眼皮仿佛粘着千斤铁砂,在意识浮出混沌的瞬间,指尖率先触到了粗糙的稻草,那些干燥的草梗正刺着我的后颈,每一下呼吸都带起细小的瘙痒。腐木的霉味混着某种药香钻入鼻腔,我猛地睁眼,茅草屋顶的裂缝漏下几缕天光,灰尘在光束里跳着细碎的舞。左侧土墙挂着半幅残破的蓑衣,竹条编织的斗笠歪斜地盖在陶罐上,罐口凝着水珠。

这可不应该是现代化病房里会出现的景象。

耳膜突然泛起针扎似的疼痛,鸡鸣声忽远忽近地飘来,我撑起身时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门外忽然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木栓与门框碰撞的响动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蜷进墙角阴影时,听见苍老男声裹着咳嗽传来:“随便捡东西回村里来,这样肯定会......”

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时,他扶着门框的手像风干的梧桐枝,指节凸起处泛着青白。沾着泥点的布鞋在台阶上蹭了三次才完全跨过门槛,扬起的细小灰尘在光束里悬浮,仿佛时光突然放慢了流速。他稀疏的白发间露出淡褐色的头皮,后颈褶皱如同揉皱的牛皮纸,我看见他裤管在膝盖处微微发亮——那是经年累月被手掌摩挲出的油光。

老人突然弓腰咳嗽,沙哑的声响像生锈的铰链。他摸索着坐下时,我闻到了樟木箱底混合着中药苦香的气味。

我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身后的墙壁,感觉头皮微微发麻。

“你看看你们捡的什么东西,怎么不把路上的粪给我捡回来,我还能引火做饭;现在送个米虫来,是觉得我家里米多吗?”

“怎么会!”屋外还有人声,但没人进来“你说的缺人干活嘛!”

完全听不下去,我是废物吗?米虫?救命之恩也得容人自辩吧!

“不一定米虫,我也吃肉的。”

老人家面黑如墨。

啊!这人真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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