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际露出了一线鱼肚白。阳光刺穿云雾投射到漆黑的洋面上。五彩缤纷的霞光把海水渲染得斑驳陆离、五光十色。成群的海鸟在水面上盘旋觅食,留下一连串欢悦的鸣叫声。瞬间,几只贼鸥劈空而来,抢夺了海鸟喙中的鱼儿扑空而去。
海浪裹卷着白色的泡沫,奋力地击打着沿岸的礁石,发出有节律的噼啪声。岸边是宁波府天台镇的渔港码头。码头上停泊着一长溜望不到尽头的木质渔船。晨风吹来,渔船随着波涛的节律起伏涌动。码头的尽头,有一座简易的船坞,一条新造的渔船已见雏形,围绕着渔船搭建的手脚架足有几丈高。十几名工匠站在手脚架上,手拿着斧头围着渔船,乒乒乓乓地安装着渔船的肋板。
农历四月,咸湿的海风拂过肌肤仍有一丝凉意。周廷锴站在手脚架上,手里拿着斧头和凿子,给船肋缝隙填塞浸透了桐油的麻布条。他年轻壮硕的身体比父亲高出了半个头,脑后那条粗黑油亮的大麻花辫子盘在了脖子上;一身粗布衣衫遮不住饱满隆起的肌肉;轮廓分明的国字脸,肤色黝黑;剑眉星目,鼻梁坚挺,嘴角深深地嵌进了脸颊中。依照麻衣相书的说法,这是个性格倔强、暗藏无妄之灾,一生历经磨难,多灾多难的命相。
船老大周若祥费力地挥动着斧子,砸着那根扁而宽的凿子,在龙骨中间靠近水舱的位置,凿出一个正好能放进去一枚铜板的小方洞。他在小洞里放入一枚擦得铮亮的乾隆重宝,接着用木块盖住了小洞。周廷锴侧立在父亲的身后,疑惑地窥视着他的劳作。
“这是船的魂灵,能保佑我们在海上逢凶化吉的。”船老大神秘兮兮地对儿子解释道。
周廷锴撇着嘴角,扭转头去偷笑着。老爹怕是昨夜的酒劲还未过去,大清早又在讲什么梦话呢!都说人是有灵魂的,可谁见过了?人还是有血有肉的活物。这种木头做的渔船还会有啥格灵魂呢?真正是天晓得。
船老大一眼抓住了儿子不屑的嘴脸,一股怨气从丹田直窜上胸口。这个不晓事的儿子真是不知高低深浅,屁大的本事都没有,眼头却比天还高。唉,只怪自己当初没主张,听信了堂弟诸如“黄金屋、颜如玉”的鬼话,让儿子跟着他读了几年书。而今倒好,养成了没有什么挣钱养家的本事,却把啥都不放在眼里的臭德行。他眯着眼缝瞄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连讨海人千百年传下来的信条都不晓得,将来如何当得船老大。偌大的东海,哪个讨海人不晓得渔船就是条木龙?船的龙骨里放进铜板或银元就有了魂灵,要是有块金子放进龙骨里那就更有灵性了。木龙一旦就有了灵性就能镇邪驱灾,保佑讨海人兴旺发达呢!”
周廷锴不再吭声,扭转头望着忙碌的木匠们,任由父亲自个儿絮叨去。木匠们举起斧子砸向船肋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似乎并没有掩盖住父亲不停地絮叨的声音。
“若不是若贤阿叔稀罕你,让你跟着他念了几年书,你哪有读书识字的机会。邻里家的半大小子,哪个不是早早地就跟随着父兄出海打鱼讨生活去了!讨海人,哪有比填饱肚皮、穿暖身子更紧要的事呢?再说了,男人总得有个养家糊口的本事,要不将来讨老婆、养小囡竟指望谁?就你肚里那点墨水,能顶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船老大怨愤地说。
周廷锴厌烦地紧皱着眉头,眼光追逐着洋面上正在赶往宁波集市去出售海货的渔船。不远处,还有几条小舢板在海里忙碌着养家糊口的营生。
“实指望你能接手做船老大,体体面面地养活一家人。冰鲜船建成了,就与旧船拉对网,捕的鱼就能翻番!不消三两年的光景,一家老少便不愁衣食了。可你却犟头倔脑地不体谅当爹的一片苦心,两只眼睛尽往高处翻,紧盯着镇上富商潘方两家的公子哥。潘家、林家的公子哥能到杭州、上海去读书,那可都是他们的爹用银子铺出来的路!你爹只是个船老大,哪有银子供你漫天泼洒?”船老大越说越来气,干脆停下手里的活,以斧子指点着周廷锴。
周廷锴不胜厌烦地扫过父亲一眼,拿着斧子和凿子去给肋板的缝隙填塞麻布条。父亲却不依不饶地跟着他的身后继续数落着。
“不错。前些年,我倒是指望着你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那是有你哥帮着我打鱼啊。你哥自小随我出海,就没享过什么福。可怜见地,他还没成家就被清廷抽了丁,到烟台上了军舰当了炮手。不过几年的光景,就遭遇了海战。娘稀匹的,狗屁倒灶的北洋水师,居然被东洋鬼子打得精光。你哥随同军舰葬身海底,连尸骨都没见着……”船老大的眼角顿时渗出了泪水。
周廷锴满脸烦躁地打断题了老爹的话,说:“爹爹,别再提这些烦人的事了,行吗!你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哼哼。我说百遍,你却连半句都没听进去!造这条冰鲜船,一半是我和你哥连年赶鱼汛积攒下的银子,还有你哥战死,官府发给的抚恤金;另一半,是我舍下脸来从邵家渔行赊来的木料、桐油、棕绳和帆布;又从潘家的钱庄里借贷来的银子;东凑西拼、千辛万苦才建造起来的。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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