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我跟随父亲去到了一处老宅,是典型的石库门建筑,沿街的房子只有两层高。离家不算太远,大约三公里的样子,曾经也是属于法租界的范围。门口的法国梧桐和家门口的几乎没什么两样。步入石库门弄堂,里面的道路就比较狭窄了,仔细一看,房屋都是三层楼高的砖木结构建筑,外墙都是没有粉刷过,据说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建于民国,颇有年代感,但年久失修,总感觉破破烂烂的。好在当年没有遭受战争的洗礼,得以保存至今。
我们到访的是在最里端的一户,刚到门前,就听到老者练嗓子的声音。
“啊……啊……咦……咦……”
父亲示意我跟在身后,他叩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女性,着装打扮都与普通人家不同。
“是您呀,快进来吧,后面就是您家公子了吧,我家先生恭候多时了。”
第一次遇见说话如此文邹邹的人,还真不适应。
“赵老师,好久不见了,进来可好,门口听你在那边练嗓子,看来最近过的还算可以啊。”
这位赵老师,与我设想的真不太一样,他还真就是我父亲昨天说的那位“爷爷”辈的人。看上去年龄可没我父亲大呀。我父亲历经战争的洗礼,五十岁不到的脸,已经感觉奔着六十去了。连头发都是白色占据“大半江山”了。
“赵老师可是当年在革命年代,教我京剧的师傅,别看他年龄比我小,家里几代人唱京剧,可是大家之一。你还得喊一声师爷。”
我站起身子,一度深鞠躬,以表敬意。并响亮地喊了声“师爷好!”
赵老师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开始学艺了,那时候还是清末光绪年间。那时他们家还是在武汉的,最初是在戏园子里打杂卖茶点的。后因被戏园子老板看见他躲后台学着台上唱戏,颇有天赋。便有空时候就教他些唱腔和基本功之类的。后来日子里,逐步逐步有了登台的机会。就此开启了家族的京剧情缘。
据说如果论资排辈,他祖父还能算是梅兰芳师傅辈的。抗战期间,他们家因受到冲击,无法继续靠着手艺营生,不得已举家搬迁,后期赵老师跟着父亲一起加入了解放军。他们一家练的都是老生,虽也练一些武生的活,但功夫底子还是一般,更何况,舞台上和战场上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也因此他们没有机会上前线,更多的是以犒劳三军的文艺兵的形式,给各条展现的战士们表演节目。
与父亲的交集,还是在进入上海以后,当时全国还没解放,但上海已经稳定下来了。父亲和赵老师都随部队驻守在了上海,这一呆就是一辈子。
当时也是父亲负责整个文艺团的交通工作。恰巧赵老师正是跟着团长乘坐了父亲的车,父亲在抗战期间一直很羡慕会唱京剧的人,也一直想拜师学艺,扩充一下自己的学识。当时团长打趣,让当时才21岁的父亲,拜小他六岁的赵老师为师。当时的赵老师虽然还不是京剧大师,但6岁开始练功的他,也已经是十年的京剧“老师”了。
父亲当然不会在意授其技艺的师傅的年龄,他在乎的是否真能学习到他希望的东西。在他们那个年代,英雄的一代,年龄、性别、种族等因素,早已不是他们在意的问题。他们在意的,是民族大义,是国家的兴亡。
赵老师的祖父和父亲,虽靠技艺为生,但却从未向侵略者献过哪怕一个字的唱腔。赵老师的祖父甚至因为拒绝向侵略者提供表演,被活活在舞台上打死。当时受压迫的人,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救出他,而当时,赵老师和父亲就在后台,被戏班掩护逃了出去。而那晚,戏园子就被一把火烧得一片瓦都不剩。第二天偷偷溜回来的赵老师及他的父亲,看到残垣断壁,跪在地上哭到昏厥。最后连祖父的尸首都没有。直到十年后来到上海,才有机会为老人立下衣冠冢。
当年他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在大后方看到的场景,不比现场残酷。为了慰问退下战场的战士们,他们组织过不少表演活动。人在台上演,兵在台下看。演的是失空斩,斩马谡那段。演的人泪流满面,看的人痛哭流涕。哭的不是惜马谡之材,是痛失“街亭”之恨。
赵老师虽不能扛枪打仗,但他以自己的方式鼓舞着军民,在后期奋起反击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赵老师的经历让人感动涕零。老一辈的无产阶级所经历的,正是我们国家所无法忘却的伤疤。他们这一代人,对自己的信念是绝对的坚定。而我们这一代人,真正能领会他们的思想的,又能有多少呢。
父亲与赵老师攀谈起他们近来的趣事,暂时没顾得上我。我闲来无事,四下环顾了一圈。赵老师还是比较有文艺修养的人,包括家中的摆设,都很有范儿。天井里摆着几个盆景,独具海派风格。应该是用浮石,在表面进行过精心的雕刻,使得纹理更接近山石的原本样貌,再加上频繁的注水,使表面生长一层绿色的浮苔,就好像山上的植被一般,覆盖着整片山野。再加上刻意栽培在上面的小树小草,模仿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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