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檀香浓得几乎凝成实体,沉甸甸压在我的肺腑上。
我垂首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姿态驯顺,一如前世初入宫时那个瑟缩的安答应。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低垂的眼睫下,早已不是当年那潭惊惶的死水。
皇后端坐上首凤座,一身明黄,雍容华贵,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却似淬了冰的针,不动声色地扫过阶下每一位新晋宫嫔。
她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母仪天下的宽仁:“都起来吧,日后日日相见,不必如此拘礼。”
那声音,前世曾是我溺水时妄图抓住的浮木,如今听来,只觉字字都浸透了虚伪的毒汁。
“谢皇后娘娘恩典。”
众人齐声谢恩,衣裙窸窣,环佩轻响。
我刚欲起身,一道张扬而锐利的女声便斜刺里劈开了殿中虚假的平静。
“慢着!”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我不用抬眼,也知是华妃年世兰。
那浓烈得几乎呛人的玫瑰香气,已先声夺人地宣告了她的驾临。
她着一身绯红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鬓边步摇流苏垂落,随着她摇曳生姿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径直走到皇后下首,敷衍地屈了屈膝,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最终钉在了我的身上。
“哟,这位眼生得很,”华妃的红唇勾起一抹刻薄的笑,蔻丹鲜红的指尖遥遥一点,“想必就是新封的安答应?”
她上下打量着我,那目光如同在估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又像在欣赏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听闻安答应出身江南,想必精通音律,尤擅昆曲?”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前世那不堪回首的羞辱,竟分毫不差地重演。
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狠狠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皮肉,直抵骨髓。
唯有这真实的痛楚,才能压住胸腔里翻腾的滔天恨意,才能逼得我眼中迅速凝聚起一层水光,身体也恰到好处地微微发起抖来。
“回、回华妃娘娘,”我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颤抖,头垂得更低,“嫔妾粗陋,只是略通一二。”
“哦?略通一二?”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正好。本宫今日早起,觉得这殿中气氛沉闷得很。安答应,你就跪在这儿,给本宫,也给皇后娘娘,唱上一段,提提神吧。”
她轻飘飘地挥了挥手,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就唱那《游园惊梦》里的‘皂罗袍’,如何?”
空气瞬间凝滞。
皇后端坐其上,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甚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却深不见底,显然默许了这场即将上演的折辱。
其他妃嫔,有的面露不忍,悄悄别过脸;有的则幸灾乐祸,等着看我这个出身卑微的新人如何在华妃的淫威下颜面尽失。
金砖地坚硬冰冷,透过薄薄的宫装裙裾,寒气如针般刺入膝盖。
前世那被剥光了自尊、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伶人般被肆意嘲弄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
喉头涌上腥甜的铁锈味,那是被我生生咬破的舌尖渗出的血。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的剧痛,是此刻维系我理智的唯一绳索。
宜修,年世兰,你们加诸我身的,何止这一场羞辱?
前世被当作棋子摆布、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像破布般丢弃的绝望,被家族拖累的无力,被甄嬛那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背叛”刺穿的心。
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每一帧画面,都像滚烫的烙铁,在我灵魂深处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恨吗?
当然恨!
恨入骨髓!
但我此刻必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我要用它,亲手剜出仇人的心肝!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檀香混杂着华妃身上霸道的玫瑰香,令人窒息。
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水汽氤氲,蓄满了惊惧与无助的泪水。
我怯生生地望向皇后,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如同溺水者望向岸边唯一的浮木。
皇后对上我的目光,唇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带着一种洞察秋毫的、近乎残忍的玩味。
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华妃既然有雅兴,安答应,你便唱吧。也让姐妹们,都听听江南的好嗓子。”那“好嗓子”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最后一丝微弱的指望也彻底熄灭。
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仿佛随时会倒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