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签下和离书那日,京城秋雨如冰针。
褪尽华服,荆钗布裙,她携青黛踏上南下的破旧骡车。
流言如跗骨之蛆:「首辅夫人?呸!定是德行有亏才被休弃!」
青黛气得发抖,沈知意却只攥紧包袱里的银票,眼神平静如古井。
行至江南水镇,小桥流水抚平眉间风霜。
破旧临河铺面,主仆二人扫尽蛛网尘埃。
「小姐,这灶台塌了半边!」青黛灰头土脸。
沈知意挽袖和泥:「无妨,我们自己砌。」
当「知味轩」的简陋木牌挂上门楣,她指尖轻抚过粗糙字迹——
原来天地之大,总有一处烟火,肯暖她这飘零人。
深秋的雨,带着京城特有的、能钻进骨缝里的阴冷,绵绵不绝地从铅灰色的天幕落下。雨丝细密如针,扎在首辅府朱漆大门前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也扎在沈知意单薄的肩背上。
她立在府门外几步远的雨幕里,身旁只有青黛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勉强遮挡。身后那扇曾经象征着她三年婚姻、也囚禁了她三年光阴的厚重府门,在她们踏出的那一刻,便已在她身后无声地、彻底地合拢,隔绝了府内所有的森严与冰冷,也隔绝了她过往的一切。
没有送别的仆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雨水敲打伞面和青石板的单调声响。
沈知意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素色夹袄,早已被雨水和骡车里的泥尘沾染得看不出本色。发髻只用一支最寻常不过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苍白冰凉的颊边。荆钗布裙,褪尽了昔日首辅夫人的华光,在这凄风冷雨里,她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枯叶。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惊人,像一口波澜不起的古井,倒映着灰蒙蒙的雨幕和紧闭的朱门。
「小姐,车来了。」青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一丝如释重负,她努力把伞更倾向沈知意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湿透。
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吱呀吱呀地碾过湿滑的石板路,停在了她们面前。拉车的骡子瘦骨嶙峋,皮毛被雨水浸透,显得更加灰暗。车厢狭小,布帘污渍斑斑,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霉味、牲口气息和陈年汗渍的复杂味道。
车夫是个干瘦的老头,裹着破旧的蓑衣,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睛扫过主仆二人,没什么表情地催促:「去渡口?快些上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更不好走。」
青黛扶着沈知意,几乎是半托半抱地将她送进那狭窄昏暗的车厢。车厢里只有一条硬邦邦的长凳,凳面坑洼不平。沈知意坐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往上爬。青黛跟着挤进来,放下同样破旧的布帘,车厢内顿时只剩下车顶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和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
「坐稳了!」车夫哑着嗓子吆喝了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个脆响。瘦骡吃力地迈开蹄子,车子猛地一晃,颠簸着向前驶去。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凹陷处,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震散。沈知意紧紧抓住身下冰冷的长凳边缘,指甲深深陷进木头里。雨水顺着布帘的缝隙不断渗入,很快就在车厢底板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车外,是京城熟悉的街景在雨幕中飞快倒退。巍峨的皇城轮廓,熟悉的酒楼招牌,往昔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朱雀大街,此刻在雨中显得空旷而冷漠。雨水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她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她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同样冰冷潮湿的车壁上,那纸冰冷的和离书,仿佛还带着谢珩最后那一眼的疲惫与冷漠,贴在怀中薄薄一叠银票之上,一同灼烧着她的心口。
青黛紧紧挨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点暖意,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和车声淹没:「小姐,忍一忍,出了城就好了…咱们往南去,听说江南暖和…」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更紧地攥住了那个装着她们全部家当的粗布包袱。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摸到里面银票坚硬的边缘,还有母亲留给她的那支素银簪子冰凉的触感。这是她仅有的依凭,通往未知未来的唯一船票。
骡车吱吱扭扭地驶出巍峨的城门,将那座庞大、冰冷、埋葬了她三年青春的都城甩在身后。官道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入深深的泥坑,车身剧烈地倾斜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沈知意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愈发苍白。
天色将晚,骡车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简陋客栈停下。客栈低矮破败,墙皮剥落,门前泥泞不堪。车夫跳下车辕,搓着手:「两位娘子,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再往前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了。」
客栈大堂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酒水、汗臭和食物腐败混合的难闻气味。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粗豪汉子,还有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飘忽的闲汉。沈知意和青黛这一对年轻女子,穿着虽简朴但气质迥异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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