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那股最初的不适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无声地扩大,逐渐演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她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这不像他记忆中那个温顺隐忍、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怯懦和期盼的沈知意。眼前的她,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具冰冷而坚硬的空壳。
青黛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利落。她冲进内室,很快便抱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袱出来,里面鼓鼓囊囊,是几册书卷的形状。她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又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打磨得光滑的旧木盒,小心地揣进怀里。
「夫人,好了。」青黛回到沈知意身边,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透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沈知意微微颔首,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她没有再看谢珩,也没有看沈玉蓉那张写满胜利和惊疑不定的脸,仿佛他们只是这空寂院落里无关紧要的背景。她转过身,径直朝着院门走去。脚步不疾不徐,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一丝留恋的停滞。
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遮挡地灌进庭院,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沈知意单薄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格外伶仃,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不可折弯的韧性,仿佛一株被风雪压弯却终将弹起的劲竹。
谢珩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是质问?是挽留?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但那话语却卡在喉咙里,如同被冰冷的铁锈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风中。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稳稳地,决绝地,踏出了「静心苑」那扇破旧的月洞门。门扉在她身后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最终归于沉寂。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随着那声轻响,被彻底关在了门外,永远地隔绝了。
院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枯枝的呜咽。方才还弥漫的剑拔弩张和尖锐指控,随着沈知意的离去,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
谢珩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又缓缓移回这间骤然空寂下来的屋子。桌上那两碟冷透、凝结了油花的饭菜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等待。窗边那张她常坐的圆凳,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梳妆台上,那个被青黛拿走木盒的抽屉半开着,露出里面空空荡荡的黑暗。那株窗外的枯槐,在暮色四合中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刺穿了谢珩厚重的朝服,直抵骨髓深处。他不由自主地拢了拢衣襟,却觉得这深秋的风,竟比塞外的暴风雪还要冷上十分。这冷,并非仅仅来自肌肤,更像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的空洞和……茫然。
他第一次觉得,这偌大而华丽的府邸,这象征着他权势顶峰的「静心苑」,在这一刻,空荡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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