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四年孟冬,灵隐寺的银杏正落尽最后一片金叶。苏小小扶着寺门的石狮子,看玉蝉将岳霖的箭囊又紧了紧,少年的软甲外罩着的青衫,还是她去年亲手改制的。远处飞来的寒鸦落在咫尺西天的照壁上,鸦羽上沾着的不是霜雪,而是襄阳战场的硝烟。
襄阳守军每日要消耗三石火药。玉蝉的刀疤在寒风中泛着紫红,她将鲍仁留下的《武经总要》残卷塞进岳霖衣襟,吕文焕将军需要懂得火器的人。苏小小望着少年腰间新系的玉佩——那是用她与阮郁的碎玉熔铸的,玉佩内侧刻着的还我河山,笔画间填满了从建康文庙拓下的硝石粉。
寺内钟声突然响起,惊飞了檐角的鸽群。苏小小跟着人流走进大雄宝殿,香火气混着松烟味扑面而来。她在佛前跪下,看见供桌上的烛泪在青砖上凝成蝴蝶形状,像极了七年前阮郁为她簪上的点翠蝶钗。蒲团上的补丁针脚细密,竟与岳霖软甲内衬的墨盾社暗纹相同。
“愿得天下太平......她的祷词被钟声割裂,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苏小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岳霖跟着跪下了。少年的膝盖压在她曾滴落泪水的地方,那里的青砖比别处低了半分,藏着她七年来写下的无数祈愿。
待驱除鞑虏......岳霖的嗓音比去年低了半个调,却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颤音,我定要娶您为妻。苏小小转身时,看见他左眉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红,像极了画里的少年岳云。她伸手替他整理冠带,触到发间新添的银线——那是上个月突围时,被金人箭矢擦过留下的痕迹。
玉蝉在旁轻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饕餮纹。苏小小注意到她靴底沾着的红泥,不是钱塘的土质,而是襄阳特有的赤焰土,这种土遇火会爆发出蓝色火焰,正是制作火器的关键原料。佛殿外忽然传来马嘶,三匹鞍上挂着岳字军旗的战马正在树下吃草,马尾上系着的红绳,与她腕间的那根出自同一织机。
“傻孩子。她将自己的暖炉塞进岳霖袖中,炉壁上刻着的寒江雪三字,是用鲍仁的《江雪》诗稿笔迹拓印的,先学会怎么活着回来。少年耳尖腾起的红晕,比佛前供的山茶还要鲜亮,而他眼底倒映着的自己,鬓边虽有华发,却比十年前在画舫上拒婚时更显坚毅。
更漏敲过四下,寺外传来金吾卫的梆子声。玉蝉拽着岳霖走向侧门,少年突然转身,从怀中掏出支短笛——正是当年在地道里吹过的《梁甫吟》调子。笛声里藏着的暗号,此刻听来竟与灵隐寺的钟声节拍相合,苏小小听见其中混着的,还有钱塘江潮的轰鸣。
佛前的烛火突然爆了灯花,苏小小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阮郁被押解去岭南时,腕间还戴着的同心绳。她摸出袖中的断钗,钗头的点翠蝶翼在阴影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即将奔赴战场的岳霖,眼中明灭不定的光。远处的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她听清了钟鸣里藏着的,是《满江红》的旋律。
出得寺门,暮色已漫上山头。苏小小看着岳霖翻身上马,少年的披风在风中展开,露出内衬的精忠二字——那是用岳飞军旗的残片绣成的。玉蝉递来块硬饼,饼上的霉斑竟排成襄阳大捷的字样,她忽然明白:有些愿望不必说出口,有些约定无需回应,因为真正的情与义,早已刻进骨血,融进这山河万里的每一寸肌理。
夜风卷起满地银杏,苏小小望着两人消失在山道拐角,听见自己心底响起的,不是佛前的祷词,而是七年前在画舫上弹过的《将军令》。她摸出岳霖留下的短笛,在渐浓的夜色中吹响,笛声掠过灵隐寺的飞檐,掠过钱塘江上的归帆,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襄阳城的方向——那里有她的少年,有她的家国,有她用半生血泪织就的,永不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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