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十年孟夏廿三,西泠桥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时,东宫的鎏金辇车碾过青石板。十二名内官抬着朱漆礼盒鱼贯而入,领头的老太监尖着嗓子宣旨:太子殿下怜卿才貌,特赐缠头金百两、南海明珠三斛......话音未落,荷香已砰地关上雕花木门,门环上的铜狮首震得直响。
“柳妈,烦请将这些俗物抬回去。苏小小正在研磨松烟墨,狼毫在《洛神赋》残卷上顿出个墨团,就说我这蒲柳之姿,不堪入宫折腰。她望着案头鲍仁留下的《江雪》诗稿,独钓寒江雪的独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像极了画里那些不向权贵低头的隐士。
礼盒在门口堆成小山时,秦淮河的画舫已传遍消息。有歌姬扒着雕花栏杆唏嘘:傻妮子,攀不上高枝也就罢了,何苦得罪东宫?也有寒士在酒楼上击节赞叹,将她退回的金钗熔了,铸成风骨二字的铜牌悬在腰间。苏小小隔着竹帘听着这些议论,忽闻窗外传来马蹄声,竟与七年前阮郁离杭时的蹄声节奏相同。
戌时三刻,望湖楼来了不速之客。五个蒙面人越墙而入,靴底沾着的红泥在青砖上踩出狰狞的脚印——正是城南破窑的土质。苏小小握紧案头的焦尾琴,琴腹里藏着的半片传国玉玺残片硌着掌心,她听见为首者阴恻恻地笑:娘子拒收聘礼,可是嫌太子诚意不足?
琴弦绷断的声响里,她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龙脑香包——与太子身边内官用的香方分毫不差。荷香举着烛台砸向蒙面人,火光中苏小小看见他们腰间悬着的碎扇骨,云雷纹间嵌着的北魏铜钱,竟与阮郁当年留下的那半枚纹路吻合。
告诉你们主子,我苏小小......话未说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她旋身躲过,箭簇擦着鬓角钉入梁柱,尾羽上的齐字刻痕被火光映得通红,像极了太子送来的金钗上的蟠螭纹。蒙面人退去时,留下张字条:贱籍抗旨,三日后金吾卫问罪。字迹力透纸背,罪字末笔拖出的钩,与鲍仁飞白体如出一辙。
子夜时分,西泠别墅的柴门被轻轻叩响。苏小小开门见是个卖糖粥的老妪,对方掀开锅盖,热气中露出半块发霉的硬饼——正是鲍仁当年藏在枕头下的那种。饼底用炭笔写着:台城有密,戌时水西门。她摸着饼上的霉斑,发现竟排成建康城防图的轮廓。
三更梆子响过,她扮成渔家女来到水西门。城墙上的元武砖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与她掌心胎记完美重合。吊桥下忽然浮出个黑影,拽着她潜入护城河,潮湿的气息里混着熟悉的皂角香——是鲍仁的味道。
太子纳你为妾是假,夺玉玺残片是真。他摘下面罩,鬓角新添道刀疤,阮郁已投靠北魏,用你的胎记伪造了台城密道图......话音被巡城的灯笼打断,苏小小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鬓边虽无金钗,却比戴凤冠时更显坚毅。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防贼防盗,谨守门户——这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极了士族们对她自误终身的嘲笑。
回到望湖楼,她取出太子送来的金钗,用鲍仁留下的佩剑斩断。断钗落在《谢客书》上,田舍奴三字被映得发亮,墨痕里渗出的金粉,竟与七年前阮郁撕碎的扇面暗纹重合。窗外,秦淮河的画舫依旧灯火通明,有人在唱新词:宁抱孤琴老,不向朱门摇......那曲调不是《玉树后庭花》,而是她改编的《梁甫吟》。
五更天快亮时,苏小小在门扉重贴《谢客书》,狼毫饱蘸的松烟墨在羞与权贵话短长句尾顿出个浓点,像滴不肯落下的泪。她望着东方既白的天空,想起鲍仁说过的寒士风骨,忽然明白:这秦淮河的水再深,也淹不死真心;这世道的夜再黑,也遮不住寒士们手中的笔——那才是真正的金钗价,是权贵们永远读不懂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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