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开始发凉的时候，石八达他们中队又发来了一批“新号儿”，四十多人，一水儿的年轻小伙儿。
石八达挑了一个身材像马五，看上去很精干的小伙子，报上去，进了值班室。
巧的是，这个叫孙洪的小伙子认识德良，一进门就喊“良哥”，眼泪汪汪的。
德良说，孙洪是他的邻居，也是个“作孩子”，跟人打架把人的腿打折了，判了两年半。
说完，德良对孙洪说：“以后跟着石大哥好好混，只要别做不卫生的事儿，石大哥会好好对待你的。”
孙洪一脸肃穆，表示决心如下：“以后我就是石大哥的人，牵马坠镫万死不辞，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孙洪这句话，让石八达直接把他归类到了“迷汉”的行列。
过了几天，陈马扁回来了，除了眼睛有些发呆，别的都还正常，身材依然铁塔，嗓音依然播音员，走路依然军人。
回想起陈马扁在看守所时跟自己的交情，石八达跟马队说，让陈飞沙打饭行不行？刘德良快要到期了，陈飞沙这次回来接受了教训，以后肯定会好好改造。
马队想了想，同意了：“就这样吧。这可是你提议的啊。以后多多监督他的动向，万一他再犯老毛病，我连你一起收拾。”
石八达心想，收拾什么呀，我一个劳改油子，陈马扁一个金牌装逼犯，想收拾，你还得费些心思。
陈马扁暂时跟德良一起拉饭车，来去无话，就像一个下放劳动的大干部。
回到监室，陈马扁也不闲着，学书法、练绘画，偶尔来上几句英语，崇拜仙逝已久的陈文，正式将装逼当成了一种职业。
有一次，一个曾经吃过陈马扁拳头的老兄故意让他出丑：“陈老师，英语的再见怎么说？”
陈马扁张口就来：“好挖油！”
因为“好挖油”还是“古得拜”，陈马扁差点儿犯了动手的毛病，不过他很快就克制住了，对人家大度地一笑：“就按你说的，古得拜好了。”
从那以后，苦学英语就成了陈马扁在绘画之余的首选项目，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比如，他竟然会说装逼这个词的英语发音：camoufla革e。
月底，德良到期了，临走时攥紧石八达的手，抗联战士展望全国解放似的望着石八达的眼睛：“小哥，就等你了！”
石八达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忍着，点头唱道：“胜利在向我们招手。”
德良用力攥攥石八达的手，甩身，京剧老生一般翘靴而走：“曙光在前头——”
几天后，马队调去了狱政科，队长换成了杨队。紧接着，徐宁、胡刚和几个平时跟石八达要好的犯人被发去了别的车间。
看着徐宁和胡刚的背影，石八达的脑子失落得像一个鸡蛋壳。
拧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石八达才明白，一朝君子一朝臣。
第一次见面，杨队就对石八达说：“听说你字儿写得不错，把你分到文宣组，收工回来睡觉在小马达组。”
石八达有些傻眼，难道这就不让我值班了，让我回车间了？
文宣组？不错！光听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文化味儿，这活儿肯定既文明又轻快。
一只苍蝇从石八达的眼前飞过，石八达的目光追随着它在锃光瓦亮的玻璃上停住。石八达想逗它一番，它似乎嫌石八达是个劳改犯，嗡的飞走了。石八达没有饶过它，继续用目光跟着它，它被石八达的目光彻底打乱了思维，“嘭嘭”地在另一面玻璃上乱撞。石八达估计，它的眼里一定是看到了一个明亮又广阔的世界，它要去拥抱她，可是它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咳嗽声和不时冒出的一两句毫无韵律感的歌声，乱哄哄地钻入耳膜，听得石八达心里惶惶的。
回值班室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光着水粼粼的上身，两臂刺着青龙的大个子闯进来，两眼直视着石八达，似乎是在端相一件古董。
可能是天气渐冷的原因，大个子健壮的身体泛着淡淡的白雾，看起来像庙里的罗汉身上冒出来的青烟。
石八达被大个子看得心里发慌，刚想跟他说句什么，他抬腿照石八达的屁股蹬了一脚：“彪子，哪儿的？”
石八达猜想这个人应该是从别的中队调过来的，也许此人是汤山或者宋勇的人，不敢造次，应道：“幸福里那边的。”
大个子哦一声，指指石八达：“认识徐宁吗？”
难道这个人还真是汤山和宋勇的人？石八达作茫然状，干笑两声：“他在这儿待过一阵，走了。”
大个子有些失望：“走就走了吧。我叫曹猛，以前跟徐宁一个号儿住过，是哥们儿，你别害怕。”
石八达一下子想起来了，徐宁曾经提到过他，说他第一次进看守所的时候被一个叫曹猛的家伙折腾过，鼻子都打出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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