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上所有衣服都脱下来,用干净的床单裹住她,自己抱着所有的衣服和被子到食堂,先放水洗,再放进烧开水的锅里,用猛火煮了两三个小时,才把衣服拿出去晒干了,放心地让寻路穿上。而他忙完了寻路身上和床上的东西,才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换下来,再次拿到食堂去洗、去煮。他一直忙到深夜才睡觉。寻路这次可把父亲累垮了。他第二天睡了一整天才醒。
从那以后,父亲勒令寻路,不准再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以免再次把虱子染回来。寻路在家只呆了两天就待不住了,她偷偷地跑出去找伙伴。结果没出半个月,寻路的头发根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卵——该死的她,又把头虱染回来了。迎接她的,毫不例外地是父亲的暴打。
父亲照样是洗衣服洗被子、高温消毒,然后累垮。他找来六六粉撒到寻路头发上,然后用毛巾包好。结果寻路中毒了,她呕吐了几次,昏昏沉沉过了两天才缓过来。父亲的同事们路过寻路他们门口,看见寻路又裹着被单坐在窗前,就从窗子探进头来逗她:“寻路,又养小动物了?又挨打了吧?”寻路不搭话,立即溜到门背后藏好。
寻路他们老家没人长虱子,但是有的是跳蚤。猪身上、狗身上、小猫身上,耗子身上到处都是。冬天她躺在被子里睡觉,有时会听见跳蚤在被子里跳。她还专门从他们家猫身上带了好些跳蚤,放进玻璃瓶里,带到学校放跳蚤咬过那位本家老师。现在,她想抓那些跳蚤去咬那个姓王的女人,咬烂她肥猪似的屁股,咬烂她的“羞羞”,咬死她那头不要脸的猪。没跳蚤抓虱子也行,可惜它们太笨,只会慢慢地爬爬爬的,不像跳蚤,可以跳得飞起来。寻路决定:要是回老家,她一定记得多抓几瓶子跳蚤来。
对染上虱子,父亲脸上每次都挂不住,他急于要和虱子的事撇清关系,见人就抱怨:“什么鬼地方?都不讲卫生。我们老家的人就不会长虱子。都勤换衣服勤洗澡的,怎么会长嘛?”从来不长虱子,却闭口不提跳蚤多的事。寻路慌忙插嘴道:“我们哪里有跳蚤,好多的跳蚤。”父亲白了她一眼,她赶紧闭了嘴。事后,父亲叮嘱她说:“记住,一定不能把跳蚤的事告诉别人。”寻路诧异地问:“为什么?本来就多的。”父亲生气地答道:“丢脸!知道吗?丢脸!”
寻路知道,他们那里没人长虱子不假,但是爱洗澡、换衣服也是夏天天气太热才那样。大冷的冬天,怕是只有城里人会洗澡。跳蚤多和虱子多,难道长跳蚤比长虱子的人更干净吗?除此不要她提老家的跳蚤之外,父亲还不让她说的,还有就是她妈的眼睛其实看得见,只是看不清楚远处。最后,父亲还不让她说说她舅舅家其实很穷,家里只吃得上高粱饭的事……
寻路说舅舅干什么?长那么大,她压根就没去过外婆家,更别说见过舅舅了。他们只知道外婆、舅舅一家人跟他们一样存在于地球之上。因为寻路妈妈从嫁出来,就没回过一次娘家。当年,她娘家把嫁妆给了她办了个托运,就算把她嫁出去了,没一个人送亲,这边也没人迎亲。父亲和母亲两家人家相隔太远。没有人出得起那些昂贵的路费。
打完寻路,父亲看上去也有些后悔,他会语重心长地对寻路说:“照这样下去,单是洗衣服、洗被子也会把我累死的。你不想要爸爸了吗?”寻路每次都是摇头。但是摇头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要从家里逃出去。父亲有一回把门从外面锁了,她就打开木窗跳了出去。她不怕挨打,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待在家里。
下午不上学,寻路每天中午回到家,她先跟父亲打个招呼,然后把书包一放,吃一个父亲煮好的老鸡蛋,再喝一杯父亲化好的白糖开水,然后拔腿就跑,又去跟小朋友们玩去了。那段时间,他们对荡秋千入迷得很。小伙伴家没有秋千,他们就把草绳绑在房梁上,坐上去晃悠晃悠的荡个不停。有一次绳子断了,寻路还“啪”地一声掉在了楼板上。可是她一点没被吓着,继续天天玩。考试结束的时候,父亲一看寻路的分数,他傻了眼—寻路居然两科都不及格。当然,寻路又挨揍了。
父亲决定让她回家。寻路结束了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她还是心想:快快回家,我不要吃什么肉丸子,也不要喝什么糖开水。这辈子,我都不想跟父亲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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