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众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扭曲。林栖梧盯着宝钗摊开的账簿,泛黄纸页上“薛家商铺”四字被烛火映得发红,恍如她前世咳在诗稿上的血痕。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那半张写着“冷香所需”的账页,指腹触到纸页边缘的毛刺,像极了此刻扎在心头的疑虑——这字迹起笔处的弯钩,与她前日在薛姨妈房里瞥见的药方笔迹,竟有七分相似。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窗棂,发出“簌簌”声响,如同无数只手在暗中叩门。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从风雪中传来,“咚——咚——”两响,沉闷得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林栖梧刻意压沉嗓音,带着账房先生特有的刻板腔调开口:“宝姑娘说笑了。”目光扫过宝玉手中的湘妃竹袖扣时,喉间突然泛起苦涩——那竹节上的云纹她闭着眼都能描摹,当年是她亲手选的湘妃竹料,说“要像潇湘馆的竹子那样有气节”,还特意让苏州匠人在内侧刻了“莫失莫忘”的篆字,如今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宝玉腕间的红绳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光泽,绳结处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他突然将袖扣往桌上一拍,青瓷茶杯被震得跳起半寸,茶水泼在账簿上,晕开的深色痕迹恰好在“薛记药行”四字上洇开:“我不管什么药材库房!林栖梧,你只要告诉我,这袖扣是不是你掉的?你耳后的朱砂痣是不是画上去的?”通灵宝玉在他衣襟下剧烈闪烁,红光透过布帛映在地上,像一滩正在蔓延的血,“你敢不敢跟我去潇湘馆,看看那帕子上的字?”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袖口沾着的雪渍融化成水,在青砖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宝二爷!”王夫人手中的紫檀佛珠突然绷直,“啪”地一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在寂静的厅内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转向林栖梧时,脸上堆着僵硬的笑,鬓角的赤金簪却因手颤而微微晃动:“林先生莫怪,这孩子自林姑娘去后就有些疯魔。”话虽客气,眼角的皱纹却绷得紧实,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刺向林栖梧耳后那片被药膏遮掩的朱砂痣。她身后的周瑞家的悄悄往前挪了半步,袖口露出半截青布,上面绣着极小的牡丹——那是薛家下人的标记。
王熙凤突然笑出声,丹凤眼弯成月牙,指尖却重重叩在夏金桂的鎏金护甲上,发出“叮叮”脆响:“林先生倒是谨慎。不过说起这雪上一枝蒿,我倒想起件事——前儿薛大奶奶还跟我念叨,说府里的药材库管得不严,怕是有下人偷了去害人呢。”她话锋一转,眼尾的丹蔻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听说先生从扬州来?白虚子老先生的药庐,离薛家的药铺可不远呐。”话音未落,厅外突然刮进一阵寒风,吹得烛火猛地偏向林栖梧,将她藏在藏青长衫下的半片藕荷色里衣吹得一闪而过——那是紫鹃昨夜匆忙中塞给她的旧衣,领口还绣着她闺中用的缠枝莲。
林栖梧心头一凛。王熙凤这是暗指她与薛家勾结,甚至可能与夏金桂之死有关。她正欲开口辩解,宝钗已适时将账簿往前推了推,指甲上的凤仙花汁在烛光下艳得刺目:“既然提到账目,不如我们先看看这笔漕运亏空。”她指着其中一页,“去年十月从苏州运来的绸缎,入库单上写着八十匹,可薛家的销货账上却记了一百匹,这多出的二十匹,不知去了何处?”抬眼时笑容依旧温婉,眼角的细纹却透着锐利,“林先生是林如海先生的远亲,想必清楚漕运上的门道。”
林栖梧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页账簿的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墨点,形状像片残荷——这是她与紫鹃约定的暗号,意为“此处有诈”。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自己带来的账册,纸张因频繁翻阅而泛出毛边:“琏二爷请看,这是当年的领货记录,签字的是薛家的管事刘三,可笔迹与他平日的签单比对……”她指尖点过“刘三”二字,“这笔划的收锋处带了个弯钩,刘三平日写字向来直来直去,除非是……”
“除非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宝玉突然插话,目光死死盯着林栖梧,“就像有人模仿林妹妹的字迹写诀别信一样!”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贴近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昨儿我在你窗台上放了支红梅,你若真是她,就该知道那是她最爱的朱砂梅。”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酒气与绝望,“我等了你三年,哪怕你骗我一次也好。”
林栖梧的指尖猛地颤抖。昨夜她确实在窗台上看见一支红梅,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霜,当时只当是哪个丫鬟放错了地方——原来竟是他。三年前她生辰,宝玉曾踏雪寻来朱砂梅,说“这花红得像妹妹的胭脂,配得上潇湘馆的雪”,那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指尖带着冰碴,眼神却烫得惊人。她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宝二爷请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急报,声音被寒风撕得破碎:“二奶奶!太太!荷花池里捞上来个东西!”众人涌到沁芳闸时,几个婆子正从池底拖上一个黑木箱,铜锁早已被水泡得锈成青绿色,箱体附着的青苔间缠着几缕茜色丝线——那是夏金桂常穿的云锦袄子上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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