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十四年,春。
长宁侯府被一片喜色装点,府外锣鼓喧天,丫鬟扶着新妇过来向长辈们拜别,俞繇身为长兄目送着她上了喜轿才稍稍安心。
言攸立在廊下,眼神多是痴愣。
俞繇走向她,出言劝慰:“清和,大喜之日,你该欢喜些。”
言攸很轻地叹了口气,半垂着眼,勉笑道:“阿兄,又不是我的大喜之日。”
俞繇顿时哑然,又听她吐字:“阿兄说得也对,我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该欢喜的。”那些话轻若飘絮,落入他耳中却格外拥堵。
俞繇想拉她,可碍于身份,那只悬停的手没有挽住她,变成一句无关紧要的:“清和,三妹嫁出去之后就没人会与你争了,你就别怨这一次……”
这条不争不抢的规训其实永无尽头。
言攸走了。她向来乖顺,唯这一次将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一场喜宴,各怀心事,自出了府之后,俞繇再没有看见言攸,她在侯府本就不受关照,即便是丢了也没有人会慌张。
暮色将近,原本该是宾客散场时,一个婢女匆匆闯入,唇瓣哆哆嗦嗦:“夫人……夫人出事了!”
被人灌得半醉的薛疏陡然瞠目,手中酒杯砸地,众人皆是怔忪失色。
婢女啼哭诉说:“大人,夫人死了,就……就在新房里。”
薛疏径直跨出厅堂,俞繇那时也紧跟着去看了,新婚之日出命案他是第一回经历,死者还是他的三妹。
刚进门,一股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如婢女所言新妇横死,消失半日的言攸手里正握着一把袖剑,脸上擦着一点血。
“疯子!你杀了你庶姐!”
言攸慢吞吞转过头去,目光无波无澜的:“倘若我说,不是我杀的呢?”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薛疏眼底泛着酒醉的猩红,被仇恨冲昏意识,立时冲上前去压跪住言攸,一双手青筋毕露死死钳住她的脖颈。
言攸难受得五官皱缩,袖剑脱手,她一只手与薛疏反抗,另一只手伸向门口、伸向目睹一切的俞繇。
“阿、阿兄,救……”
薛疏声泪俱下:“我杀了你!”
“不是我……”言攸一顿一顿地摇头,竭力否认,没唤回薛疏的神志,也没唤起兄长的怜悯。
她的指尖那么用力伸向他,俞繇无动于衷,也许还在默默推演着:为什么四妹会杀三妹?一切是不是都因他而起?
命悬一线时,是她的贴身丫鬟冲进来扯开人,还被薛疏顺手推倒撞到了床柱。
赶到凶案现场的人多了,有的惨叫不休,有的唾沫横飞辱骂言攸,说她被嫉妒冲昏了头,为了一桩婚事、一个男人,竟做出残杀庶姐的事……说她这种歹人活该一辈子是瘸子……
言攸捡回一条命,急促地呼吸着,她侧趴在地上干咳,咳到最后咳出血来,眼睫上沾着泪,望着俞繇:“阿兄,你为什么不救我……往日你待我最好,你也不信我吗?”
唾骂声好像盖过了她的申辩,但她清楚,兄长是能听见她的话的,言攸一遍遍否认非她所为,重复着“阿兄信我”。她说眼泪最不值钱,在侯府、在学宫被人千般欺凌时都能忍着苦楚,偏偏输在了俞繇的沉默下。
俞繇后退了一步,不顾什么长公子的礼节,推开人群逃离这混乱。
身后“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叫骂追赶过来,让他胸中凉透。
那一夜,言攸被下狱,大理寺连夜急审。
俞繇都不信她、不救她,她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
隔壁牢房时不时传来囚徒的尖叫,声声撕心裂肺,潮湿的气息兴许就是流血所浇灌出来的。
她的最后一步,在这里。
只隔了两日,俞繇被请到大理寺,带到关押言攸的牢房外。女囚贴着墙面仰躺,蓬头垢面、满目创痕,那张脸被她自己毁得难辨人形。
俞繇如鲠在喉,大理寺的人告诉他:“她那种心思至狠的毒妇,想来是无颜面对世人……反正她认罪了也是死刑,现在自戕还能留个全尸。”
再美的人,死后也成一滩腐朽。
“全尸……”俞繇压着喉咙的滞塞,手指握住冰冷的铁门。
“也好。”
“长公子,右少卿要见你,请随属下过来。”来了一人向他传话。
俞繇略怔,被催促了几遍后,只好跟去。
薛疏格外憔悴,眼下乌青深深。他摆手屏退了其余人,“长公子,坐吧。”
俞繇知他新婚丧妻心痛,出于客气还是劝道:“右少卿,节哀。”
薛疏苦笑一声:“长公子也是,节哀。”
俞繇问道:“右少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薛疏缓缓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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