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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夜抬凶棺 (1/2)

民国十六年春,寒意仍裹着天津卫不肯退去。夜幕低垂时,整座城仿佛浸在陈年卤缸里,湿冷黏腻的雾气层层叠叠。海河翻涌着咸腥,码头腾起煤灰呛人,更有大烟膏子甜腻得发齁的气息,从九曲十八弯的暗巷深处幽幽浮上来,把夜色搅得愈发混沌浓稠。

我叫陈三杠。这名儿不咋地,可在这天津卫四九城的下九流圈子里,提起“三杠陈”,抬棺行当里多少得给几分薄面。为啥?就凭咱陈家祖传三代,吃的就是这碗“抬硬”(抬棺材)的饭。肩膀头子上磨出来的老茧,比城墙砖还厚实几分。

今儿个这趟活儿,邪性。

下晌,西关街“义顺杠房”的掌柜老蔫儿把我叫到他那间永远飘着劣质茶叶末子和棺材漆味儿的后堂,一张老脸皱得像揉搓了八百遍的草纸。

“三杠子,”老蔫儿嘬着没点火的旱烟杆,声音压得极低,眼珠子贼溜溜地扫着门外,“有趟‘硬差’,点名要你掌杠头儿。主家……是余大帅府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余大帅?余占鳌?那可是跺跺脚,海河水都得倒流的主儿!他那大帅府里,姨太太能凑几桌麻将,死个把人,稀松平常。可这趟活儿,老蔫儿这神色不对。

“嘛差事这么金贵,还得点我的卯?”我灌了口桌上的冷茶,一股子土腥味儿。

“抬棺!给……给刚没了的九姨太出殡!”老蔫儿凑得更近,嘴里的旱烟臭气喷我一脸,“可邪乎了!昨儿夜里没的,说是急症。可你猜怎么着?今儿一早,停灵那屋伺候的老妈子,疯了!满嘴胡吣,说什么‘棺材里有动静儿’、‘九姨太指甲挠棺材板儿’……还……还见血了!”他做了个抓挠的手势,手指头都在哆嗦。

我心里那股子寒气,顺着脊梁骨就爬了上来。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凶棺”。棺材板响、渗血水、抬棺人出事……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凶兆”,沾上就甩不脱的晦气。给大帅府抬凶棺?这他妈是阎王爷桌上偷供果——找死!

“老蔫儿,这活儿……”我话没说完。

“三杠子!”老蔫儿一把抓住我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蔫吧老头儿,眼珠子都红了,“推不得!真推不得!余大帅放话了,今晚子时前必须把人‘送走’!找最好的杠夫,要最稳的!指名道姓要你陈三杠掌杠!咱‘义顺’的招牌,还有你师父当年欠大帅府的情……都在这一杠子上了!你要撂挑子,咱这杠房,明儿就得让人填了海河沟子!”

他提到了我师父。我那短命的师父,十年前给余大帅抬一口据说从宫里流出来的楠木大棺,半道上棺绳崩断,棺材角正砸他天灵盖上……这债,还真算不清了。

我心里骂了句娘,嘴里发苦。“……几个人?嘛规矩?”

老蔫儿见我松口,赶紧道:“八个人!单数,合规矩!都是熟手!规矩……大帅府管家说了,一切从简,越快越好!不走正门,从后花园角门悄摸抬出去,直接奔西头乱葬岗埋了!连杠带绳,府里都备下了新的,不用咱们的。”

我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没了。不走正门、连夜埋乱葬岗、连杠绳都备新的……这他妈是心虚到了极点!九姨太这死法,绝对有猫腻!八成就是那最凶的“怨气冲天”!

“行吧。”我吐了口浊气,把剩下的冷茶灌进肚里,一股凉意直冲脑门,“丑话说前头,老蔫儿,这趟活儿凶险,万一路上有个‘炸刺儿’(出岔子),哥几个要是折了胳膊腿儿,抚恤金……”

“双倍!大帅府出!杠房也贴一份!”老蔫儿拍着胸脯保证,那架势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子时将近,海河边的雾气更浓了,白茫茫一片,把远处租界的霓虹灯都晕染成模糊的光团。我和另外七个杠夫,跟着个穿着绸缎马褂、一脸煞白、走路都打飘的管家,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余大帅府的后花园角门。

大帅府里头是真大,也真静。平日里灯火通明、吆五喝六的地界,此刻黑黢黢、死寂一片,连声蛐蛐叫都没有。只有我们几个人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在浓雾里显得格外刺耳。

停灵的地方在后花园角落一个孤零零的小偏院。院子中央,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就停在地上,连个灵棚都没搭。那棺材木料看着就不一般,黑沉沉的,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冷光,像是浸透了墨汁。新刷的油漆味儿混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管家哆嗦着手,指着棺材:“就……就这个。劳烦……各位师傅,起……起杠吧!”说完,他就像被鬼撵似的,缩到院门口阴影里去了,看都不敢看那棺材一眼。

我们八个杠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和不安。这棺材,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哥几个,”我压低了嗓子,用行里的切口招呼,“‘硬’在前,‘软’(绳子)在手,‘眼’(注意力)放亮,‘脚’(步子)踩稳!‘神三鬼四’,咱按‘神’的规矩来,心要正!听我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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