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林晚晴觉得是这过于强烈的光线欺骗了自己。
她眨了眨眼,试图适应这片刺目的光亮。
然而,当视线重新聚焦,眼前的人并未改变,反而在日光下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
柯世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林晚晴那张他绝不可能认错的脸上。
震惊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背——那个夜晚,在烟雾缭绕、喧嚣污浊的赌桌上赢得的“彩头”。
那个因父亲赌债被当作货物抵押、揭开面纱时眼神倔强又脆弱的女人。
迪贝勒……破落户贝勒……摄政王的外甥女……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荒谬绝伦,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置疑。
“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领班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和这位军官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小心翼翼地问。
柯世安没有回答他。
他的视线极其快速地扫过露台边缘精美的铸铁雕花栏杆,掠过下方几何图案的郁金香花坛和汩汩喷涌、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中央喷泉(这是六国饭店最引以为傲的标志性景致)。
目光又回到这张位置绝佳、视野开阔的桌子,确认了银质餐具上镌刻的饭店狮鹫徽记,还有领班胸前那个标志性的、蓄着小胡子的饭店创始人侧面像铜质胸针……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他没走错地方。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摄政王硬塞给他的“未婚妻”,也是那晚赌桌上的“赌注”——林晚晴。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晴脸上。
那双因极度震惊而圆睁的眸子,在明亮的日光下呈现出比记忆中更为清澈鲜明的、如同初春嫩叶般的翠绿色,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放在膝上的手,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柯世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形成一个冷硬的线条。
如果那晚赌徒的疯话(“和惠郡主的驸马”、“上头有人”)竟有几分是真的呢?这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瞬间将这离奇荒诞的局面解释得通。
难以置信,却是唯一的答案。
“先生?”领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再次响起。
“无事。”柯世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挺直了因瞬间震惊而微僵的脊背,军人的挺拔姿态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和掌控感。
领班松了口气,悄然退开几步,但仍紧张地关注着这边。
餐厅里的钢琴曲正进入一段华丽流畅的华彩乐章。
林晚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那晚赌场里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味、骰子撞击骨盅的脆响、刺耳下流的哄笑声和父亲绝望的哀嚎,仿佛化作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吞噬!
她看着柯世安,看着他嘴角那抹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那笑容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
“我是柯世安。”
就在林晚晴被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恐惧彻底吞噬的前一秒,柯世安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大檐帽。
精心梳理的、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光泽的短发暴露出来,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毫无遮掩地、直直地刺向林晚晴,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他的眼神里,有审视,有嘲弄,还有一丝被愚弄的冰冷怒意。
钢琴师短暂的休息结束,悠扬舒缓的琴声再次流淌,试图填补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沉默。
柯世安的目光从花园的喷泉收回,落在对面的林晚晴身上。
她依旧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死死盯着桌布上的一道细微褶皱,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脸色白得如同那个赌场夜晚揭开面纱的瞬间。
摄政王的亲外甥女,皇帝的表妹,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作赌注,押在了后巷赌场肮脏的牌桌上!回想这荒谬绝伦、足以成为惊天丑闻的事实,柯世安嘴角又浮起一丝干涩而冰冷的笑意。
没落宗室迪贝勒家。
他对这个名字的了解仅限于浮光掠影的传闻。
若真想知道底细,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只是从前觉得毫无必要——一个毫无价值的、即将被时代彻底抛弃的符号罢了。
难道……该更谨慎些?柯世安端起侍者刚奉上的微凉的锡兰红茶,啜了一口,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省。
但即便早知如此,皇命如山,摄政王亲自做媒,德提督亲自传达“上谕”,他又能如何违抗?
摄政王正是算准了他无法、也不敢公然抗命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推进这桩荒唐至极的婚事,只为给他的宝贝女儿玉格格扫清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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