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声幽幽怨怨,像是从一台老式收音机里飘出来的,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却每一个字都精准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只觉得那调子悲伤得能拧出水来,和着这漫天震响的机器轰鸣,像是在为这死去的工厂,唱一首挽歌。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在那女人的哼唱声中,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是哭声。
呜……呜呜……
起初很压抑,像是有人用手死死捂着嘴,只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悲鸣。但很快,哭声就不再是一个。
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厂房的二楼,三楼,不同的窗口后面,都传来了同样的哭声。一个接一个,一片连一片。她们哭得肝肠寸断,像是承受着世间最大的痛苦和委屈。
无数道哭声和那一道哼唱声,混杂着上百台纺纱机的轰鸣,像一锅煮沸的粥,在我脑子里疯狂搅动。我的太阳穴被震得一跳一跳地疼,胃里翻江倒海。
我再也受不了了,猛地伸手捂住耳朵。
没用!
那些声音像是长了腿的虫子,根本不是通过耳膜传进来的,而是直接从我的头盖骨钻了进去!
“刺啦——刺啦——”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全新的、更尖锐、更靠近的声音,撕裂了这片嘈杂!
那是……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
就在我面前,那面隔开我和厂房的冰冷围墙,它的内侧!有东西在用指甲狠狠地抓挠着砖石和水泥!一下,又一下,充满了疯狂和绝望,仿佛有什么东西急着要从墙里面爬出来!
我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香灰线的边缘。那道暗红色的线条仿佛被烫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光,阻止了我退出去。
我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什么胆量,什么好奇,全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我缩在香灰圈的角落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完了……李瘸子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是让我来喂这些东西的……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李瘸子白天说的话,突然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海——“都给我当成是野猫叫春!”
我得想点别的!我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想什么?想什么?
课文!对!背课文!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又尖又抖:
“下定决心……不,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我扯着嗓子,用尽力气背诵着语文课本上的内容。那些平日里让我头疼的文字,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试图用这些方方正正的、充满力量的句子,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筑起一道堤坝,把那些恐怖的声音挡在外面!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嘶吼,试图压过那漫天的哭喊和抓挠声。
“……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就在我吼出“光明”这两个字的一瞬间——
戛——
所有的声音,纺纱机的轰鸣,女人的哼唱,遍布整栋楼的哭泣,还有那尖锐的挠墙声……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世界恢复了死寂。
死寂得……可怕。
我愣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结束了?
被我吓跑了?
我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谬的窃喜。
然后,一个声音,一个清晰无比、不带任何杂音、仿佛贴在我耳边低语的女人声音,轻轻地响起:
“光明……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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