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原本就明亮的眼睛,此刻是亮得惊人,比窗外的日头还晃眼。
她放下酒盅,白瓷底儿磕在硬木桌面上,发出“叮”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不期然就撞进了陈云舟那双沉静温和的眸子里。那眸子平日里瞧着波澜不惊,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磁力,让她一时忘了移开。
江瑶觉得脸上那点热意迅速蔓延开来,连耳垂都像着了火,烧得通红。她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襟一角,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嘴,这会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只觉得舌尖上还残留着荔枝酒那独特的甜香,混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邻桌几个走南闯北的商贾,不知说了什么荤素不忌的笑话,突然爆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一个跑堂的小伙计托着热气腾腾、滋滋作响的铁板鱼段,灵活地从他们桌旁擦身而过,带起一阵混合着焦香和酱料味的油烟。
就在这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和油烟味中,江瑶被注入了莫名的勇气。她猛地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云舟,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有少女未经掩饰的羞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荡。她没说话,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把眼前这个人,连同这八方斋的喧嚣和窗外斜阳的金辉,都刻进心里去。
陈云舟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迎上江瑶的目光,心头那潭静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滋啦”一声,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这姑娘的眼神太直白、太滚烫,像盛夏正午的烈日,猝不及防地照进他习惯权衡的方寸之地,让他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沉默着。这沉默在喧嚣的大堂里并不显眼,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窗外的市声、邻桌的哄笑、跑堂的吆喝,都成了模糊遥远的背景。只有桌上那壶荔枝酒,还在散发着清冽的甜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江瑶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看着陈云舟沉默的脸,看着他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却又深沉得让她看不真切。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变得格外难熬。她几乎要以为他根本没懂,或者……懂了,却不愿回应。
终于,陈云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缓缓移开,投向窗外。暮色渐浓,街市上华灯初上,人影幢幢,一片繁华景象。片刻,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江瑶身上,眼神变得复杂而郑重,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的认真。
“江瑶,”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缓,像秋夜里的溪水,带着凉意,却也清澈,“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底下埋着的,未必都是好土。”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温热的茶杯壁,“盐帮、暗流、朝堂,你我如今,都在这漩涡边上站着,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谁也说不准。”
他的目光坦率地回视着江瑶眼中那份炽热与执拗,语气愈发沉静,却也带着一种清醒:“有些话,像这刚启封的荔枝酒,闻着香,喝着甜,可也得看有没有那个安稳的时辰和地界,让人能细细品完它。若是在惊涛骇浪里启了封,只怕……糟蹋了。”
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承诺。
江瑶的心,从万丈高空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却像是落在了柔软的棉花堆里。她看着陈云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只有一片她莫名觉得沉重而踏实的了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然后,对着陈云舟,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点傻气却又异常灿烂的笑容。
“嗯!”她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我知道!酒得慢慢品,路得一步一步走!急不得!”她说完,伸手抓起碟子里那块陈云舟夹给她的奶卷,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酥脆的金黄碎屑沾在她唇边。
陈云舟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看着她唇边沾着的碎屑,终于忍不住,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意从眼底漾开,驱散了方才话语里的沉重。他拿起桌上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手帕,自然而然地递了过去:“喏,擦擦。”
江瑶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接过手帕,胡乱在嘴边抹了两下,头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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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肆内堂,帘子掀开,黎曼走了出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神情却是一片平静。她对焦急等在门口的汉子道:“母子平安。静养半月,按方服药即可。”那汉子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胡四娘跟在后面,满脸钦佩,手中捧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羽毛如熔金般璀璨、昂首挺胸的小鸟。“黎姑娘,真是神乎其技!这只‘西域金乌’,权当谢礼,还请姑娘务必收下!这鸟儿的血可是解毒圣品……”
黎曼的目光落在那只神气的金乌上,眼神微动,并未推辞,只淡淡点头:“嗯,留着或许有用。”她转身,看到陆小寒正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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