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十年孟夏,钱塘太守府的鎏金灯笼将湖面染成琥珀色。苏小小攥着太守府强发的侍宴牌,指腹摩挲着牌面贱籍不得抗命的阴刻小字,绣鞋碾过阶前青苔时,惊起群翅上沾着金粉的萤火虫——那是士族宴饮时常见的奢靡玩物。
画舫二层的水晶帘映出十七八个盛装歌姬,眉心都点着时下最流行的寿桃妆,唯有苏小小素面朝天,鬓边只插支檀木簪。她将焦尾琴搁在雕花案上,琴弦扫过嵇康旧物的刻痕时,指尖忽然刺痛——七年前阮郁曾说,此琴断过的第三弦,是用北魏细作的弓弦所续。
今日且奏《玉树后庭花》。太守捋着五绺长髯,眼角余光扫过她腕间红绳,若哄得贵客欢喜,本府或可替你除去乐籍。苏小小垂眸拨弦,冰蚕丝弦却在指尖打滑——她闻到席间飘来的龙脑香,比齐宫专用的瑞龙脑多出一味沉水香,那是太子东宫秘制的香方。
《白头吟》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水晶帘突然无风自动。苏小小看见自己映在帘上的影子被割裂成数片,像极了七年前阮郁撕碎的扇面。唱到闻君有两意时,指尖血珠突然滴落,在琴弦上洇出个暗红的离字,恰与曲谱中《有所思》的破题处重叠。
好个愿得一心人!屏风后传来击节声,音色清越如佩玉相鸣。苏小小抬眼,见穿湖蓝襕衫的青年掀帘而出,腰间玉带銙上的蟠螭纹雕刻极细,唯有东宫仪卫才有的玄武暗纹若隐若现。他手中折扇展开,扇面竟是鲍仁的《江雪》诗稿——独钓寒江雪五字上,盖着拇指盖大的昺字私印。
“在下赵平,久闻娘子琴艺。青年指尖抚过琴弦上的血痕,袖口露出的金镶玉镯刻着永明九年造,与苏小小暗格中的半片残镜款识相同,方才一曲,可是为情所伤?太守慌忙起身行礼,额角的汗珠滴在地毯上,晕开的形状竟与密道地图上的钱塘湖标记吻合。
更漏敲过五下,湖面飘来零星细雨。青年遣退众人,从袖中取出半片玉佩:娘子可识得此物?苏小小瞳孔骤缩——那是阮郁当年的玉珏另一半,断口处新添的刻痕,分明是用鲍仁的佩剑所凿。玉佩内侧用极小的字刻着:金铜仙人泣,玉鱼符出井。
“太子殿下为何......她话音未落,青年突然按住她手背,指尖触到她后颈朱砂痣。画舫外传来金吾卫的呼喝,三长两短的梆子声正是凤台卫遇袭的暗号。青年拽着她躲入屏风后的暗格,她嗅到他身上混着的硝烟味——那是硝石与硫磺的气息,与鲍仁鞋底的污渍如出一辙。
暗格里的烛台上,插着支燃到一半的红烛。苏小小看见烛泪在墙上投下的影子,竟与《十六国春秋》里石勒夜登城楼的插画分毫不差。青年从靴中抽出匕首,刀柄上的饕餮纹与鲍仁剑鞘、阮郁扇骨上的纹路连成一片,组成完整的传国玉玺纹样。
实不相瞒,孤乃......青年话未说完,画舫突然剧烈颠簸。苏小小透过暗格缝隙,看见数十个黑衣人踏水而来,为首者腰间悬着的碎扇——扇骨云雷纹间,嵌着半枚北魏铜钱。她攥紧手中血珠未干的琴弦,忽然明白为何《白头吟》的曲谱会被染红:那不是相思血,而是即将倾覆的南齐王朝,滴在历史琴线上的第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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