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姜灼跟在余烬身后走出桥洞。
小城居民也像雨后春笋般不知从哪些犄角疙瘩钻出来,一茬一茬往外冒。空气清冽的发甜,混着泥土的芬芳,深深吸一口,凉意渗进肺里,能把肺从里到外洗个干净透亮。
视线却还是水汽汽雾蒙蒙的,白墙黑瓦掩映其中,技艺最高超的水墨丹青图也不过如此。一眼望不到头,错综复杂的条条溪水亘古不变流过,像是一带又一带银色绸缎,精心打包这件精美的礼物。
姜灼喜欢这座城。
搬回来算是她对那位完美主义老妈难得没有后悔的妥协。可真要较真的话——姜灼无意识踢开脚边的石子,目视它噗通栽进水中——哪里是什么完美主义,不过是姜灼粉饰这段早已病变畸形的母女关系的遮羞布。真要不留情面,两个字概括的恰到好处——有病!
有大病!
病的毫无征兆,病的摧枯拉朽。病的像被雷劈过的老树,外表还撑着,内里早已焦黑蜷曲。
姜灼想不通,只能勉强把反常归结于父亲车祸意外去世,母亲变化的节点也正是那个时候。可在姜灼的印象中,他们就是一对相亲结识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婚后生活简直寡淡的像隔夜茶,偶尔的调味剂是小吵小闹。没有蜜月,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结婚纪念日。
所以……姜灼不理解。
若是单纯管束衣食住行,或是要求她冲年级前十,姜灼反而能摸透母亲的心思。
抛开繁琐的日常,单论成绩。那些试卷上的红勾像是温度计,母亲总掐着某个精准刻度让她停笔。有时要她考无限接近满分,有时又勒令她在及格线边缘打转。姜灼至今还记得母亲只允许她考三分的那一次,还是总分!别的不说,感谢语文选择题,不然姜灼真不知道怎么凑。得亏姜灼脑子灵光经得起折腾。
饶是这样,办公室茶水间的谈资总有她一份。同学对她大多也是指指点点——是个人物。姜灼慵懒随性的性格也是那时候养出来的,只要我没有底线,看谁能绑架我。
但那时姜灼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委屈死了,总不能说我妈不让我考好吧,主要说了也没人信啊。幸好高考她妈给她的指令是能考多好考多好,不然985毕业生现在要在蓝翔开着挖掘机给父亲上坟了。
可还是托她妈的福,大多数时候老师还没摸透她的成绩,姜灼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十一年搬了十二次家。最急的那回新家窗帘都没拆塑封,搬家公司的纸箱摞在门口都发了霉。歹亏家底殷实,父亲被意外撞死也赔了不少钱,不然迟早住桥洞。
要真住进去,姜灼估计桥洞下的积水都要映照出父亲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可否认,如果以上种种忽略不计。好吧,姜灼忽略不了,这么多年没被折腾成神经病已经烧高香了。从客观公正的角度出发,母亲这人能处,对姜灼仗义的不得了。十多年连句重话也没说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是姜灼想要的,第二天准时必然刷新在她床头。
也就姜灼懂事,脑子里还绷着根弦,没因此放荡自己。或许姜灼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份超越年龄的乖巧是不是还参杂着可笑的幻想,希冀能唤醒曾经的母亲。打骂她都认了,只要这空中楼阁般的温情多些烟火气。
但乖顺和叛逆并不冲突,尤其是姜灼这个矛盾集合体。母亲用朱笔在禁忌清单上画的叉,都被姜灼私下里偷偷描绘成跳房子的格子,她姜灼可精着呢。
谈恋爱哒咩?她偏要往男生堆里扎。图书馆递情书的、篮球场送水的、升旗仪式偷瞄的,转学七次集齐十二星座。如今学校论坛里还飘着她“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传说。虽然姜灼贞操观不是很重,但不是真心喜欢,肢体接触和吃那啥有什么区别?她心里门清儿,主要目的还是气她老母,本末倒置的事她才不做。
纹身想都别想?她偏要纹!不过这件事姜灼真后悔没听她妈的,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高中那阵迷上hello kitty,导致现在一照镜子看到马甲线旁那只粉色猫猫头都是两眼一黑吐血昏过去的程度。
呜,姜灼与小猫不共戴天。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姜灼的人生信条就三个字——暗反妈。
有且仅有摆到明面上的一次战役是姜灼大学毕业那场,姜灼坚持要当漫画家——漫画是姜灼阳奉阴违伟大征程中,头回让她真心驻足的鸢尾花。
在姜灼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拿美工刀架在脖子上的以死相逼下。她妈妥协了——唯一的条件是姜灼搬回老家住,一个人。
姜灼捉摸不透这个稀奇古怪的条件,也不在乎,她妈超出常人理解能力的事迹多了去了,写满三本字典都绰绰有余,不差这一件。漫画在哪画也没区别。
至少……刀尖晃过时,母亲眼底漫上来的惊恐做不了假。
或许,她是爱我的,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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