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陈星搀着父母穿过垂花门。
后罩房檐下的冰溜子闪着寒光,青砖墁地的小院静悄悄的,只有角落里那棵老枣树的枯枝在风中轻颤。
姚娟的手还在不住地发抖,指节泛白地攥着儿子的衣袖。
陈山河铁青着脸,工装裤上沾着的机油印子格外显眼——这是刚才被贾东旭推倒时蹭的。
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三间北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堂屋的方桌上摆着晚饭:一碟淋了香油的芥菜丝,两个掺了玉米面的二合面窝头,还有半碗已经凝出米油的棒子面粥。
“星儿,你先吃饭。”姚娟用围裙角擦了擦眼角,端起粥碗往厨房走。煤球炉子里的火还没熄,蓝幽幽的火苗舔着锅底。
“你爹天天念叨你……”
陈山河闷声不响地坐在门槛上,从腰间解下旱烟袋。
铜烟锅在煤油灯下泛着古旧的光泽,他哆哆嗦嗦地装了锅烟叶,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辛辣的烟味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老头子的咳嗽声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刺耳。
“爸,别担心。”
陈星蹲下身,从那个印着“保家卫国”字样的帆布包里取出个铁皮盒子。盒子是军用压缩饼干的包装,边角已经磨得发亮,上面还用红漆描着五角星。
陈山河粗糙的手指掀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足足两千块钱。
“这...这么多?”
陈星把父亲扶到藤椅上,轻声道:“前线有作战补助,加上我立了功...”
“明天我去厂里把手续办了。”陈星掰开个窝头,就着咸菜咬了一口。三年没吃上母亲做的饭了,简单的窝头都香得让人想哭。
“啥手续?”陈山河的旱烟袋悬在半空。
“工作调动。”陈星从内兜掏出张盖着红头公文的纸,“组织上安排我当保卫科副科长。”
“啪嗒!”
旱烟袋掉在了地上。陈山河猛地站起来,膝盖撞翻了小板凳都浑然不觉。
保卫科!
“他娘!”陈山河的嗓门震得窗棂嗡嗡响。
“快去把院里那只芦花鸡宰了!”老头子搓着手在屋里转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五斗柜,从最底下摸出瓶贴着红纸的二锅头。
这是去年春节厂里发的福利,他一直舍不得喝。
姚娟抹着眼泪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粥碗。
听到丈夫的话,这个节俭了半辈子的妇人竟二话不说,抄起菜刀就往后院鸡窝去。那只养了三年多的老母鸡,可是她留着下蛋换针头线脑的宝贝。
“使不得!”陈星连忙拦住母亲,“这鸡还能下蛋呢!”
“傻孩子!”姚娟的眼泪掉在儿子手背上,“我儿当官了,吃只鸡算什么!”
说着挣脱手就往院里走。月光下,老妇人佝偻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陈山河已经摆好了酒杯,两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擦得锃亮。
老头子翻箱倒柜找出半包落花生,又摸出几个干辣椒在炉盖上烤着,满屋子都是焦香味。
“星啊,”陈山河给儿子倒上酒,声音压得极低。
“贾家这事...”老钳工的眼睛往中院方向瞟了瞟,欲言又止。
陈星抿了口酒,火辣辣的二锅头顺着喉咙烧到胃里。他望着父母期盼又担忧的眼神,轻声道:“爸,妈,你们放心。”
“从今往后,咱们陈家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好好好!”
“咱们陈星出息了!”
……
……
“咯咯咯——”
后院传来母鸡扑腾的声音,紧接着是菜刀剁在砧板上的闷响。陈星望着厨房里忙碌的父母身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鸡汤的香味像长了腿似的,顺着穿堂风溜遍了整个四合院。
金黄色的油花在汤面上打着转,老姜片和干香菇在砂锅里沉沉浮浮,炖得酥烂的鸡肉用筷子一戳就脱了骨。
后院东厢房的棉布帘子一动,聋老太太拄着枣木拐杖探出头来。
老人家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粥,随手搁在了窗台上。
“炖鸡汤呢?”
聋老太太不请自来,佝偻着腰钻进陈家厨房。
她那件藏青色对襟棉袄上还沾着中午吃的粥嘎巴儿,三寸金莲迈过门槛时故意在门框上蹭了蹭鞋底的泥。
陈山河正往灶膛里添煤球,见是院里最年长的聋老太太,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老太太您来得正好,刚炖好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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