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年六月的雨,裹着黄土的腥气,将马嵬坡的青石道浇成一片泥泞。杨贵妃蜷缩在马车角落,指尖死死抠住鲛绡帘幕,听着车外此起彼伏的鼓噪。雨水顺着车篷缝隙蜿蜒而下,在她月白色的罗裙上洇出深色水痕,宛如泪痕。车辕前,唐玄宗的龙辇已被愤怒的将士围得水泄不通,金错刀的寒光在雨幕中明灭,映得众人脸上皆是决绝之色。
“陛下!杨国忠通敌叛国,罪无可赦!”陈玄礼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字字如雷。这位跟随玄宗多年的禁军统领,此刻铠甲上还沾着前日作战的血渍,“不斩杨国忠,我等誓不护驾!”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仿佛要将阴沉的天幕撕裂。
杨国忠的惨叫从百米外传来时,杨贵妃浑身一颤。她掀起帘角,只见相府众人在乱刀之下如同风中残叶。杨国忠的官帽被挑上半空,绣着金线牡丹的官袍沾满泥浆,最后被一支长枪钉在驿馆的梁柱上。他的面容扭曲,双目圆睁,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曾经权倾朝野的自己,竟落得如此下场。人群如潮水般涌上前,争相践踏他的尸体,嘴里还骂着“祸国奸相”。
“贵妃娘娘,请下车!”侍卫粗暴的声音惊碎了杨贵妃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出马车。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鬓发,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颤抖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唐玄宗站在龙辇旁,身形佝偻,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惊惶与无助。见她下车,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陈玄礼挡在身前。
“陛下!”陈玄礼扑通跪地,铠甲与青石相撞发出闷响,“杨国忠已诛,然杨贵妃乃杨氏族人,安史之乱祸起杨氏,将士们心中愤懑难平!若不赐死贵妃,军心必乱!”他的声音哽咽,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四周的将士们纷纷跪地,齐声高呼:“请陛下赐死贵妃!请陛下赐死贵妃!”声浪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震得杨贵妃耳膜生疼。
杨贵妃望着唐玄宗,眼中满是哀求。她想起初入宫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曾为她摘下长安的月亮;想起长生殿中,两人在七夕之夜许下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此刻,他的眼中却满是挣扎与无奈,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陛下,难道昔日的誓言都化作泡影了吗?”杨贵妃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臣妾自入宫以来,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不轨之心。如今却要为他人之过赴死,臣妾......臣妾实在不甘心啊!”泪水混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牡丹刺绣上。
高力士跪在一旁,老泪纵横:“陛下,事已至此,为保陛下安危,为保大唐社稷,还请陛下忍痛割爱啊!”他的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剜出来的。唐玄宗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溢出,滴落在手背。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绝望与痛苦,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个字:“赐......”
白绫展开的瞬间,宛如一道冰冷的月光。杨贵妃伸手轻抚那柔软的绸缎,想起了曾经在梨园中起舞时,挥舞的水袖。“帮我梳妆吧。”她对身旁的宫女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宫女早已泣不成声,颤抖着双手,为她卸下沉重的头饰,梳理起乌黑的长发。杨贵妃对着铜镜,最后一次整理妆容,将胭脂轻轻点在唇上,仿佛要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当白绫套上脖颈的那一刻,杨贵妃突然笑了。她想起了安禄山第一次在长生殿跳胡旋舞时,震得地砖都在颤抖;想起了杨国忠在相府夜宴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想起了《霓裳续曲》响彻长安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恍若仙子。而这一切,都将随着她的离去,化作过眼云烟。
“这盛世,终究是要散了......”她轻声呢喃,随后脚下的绣鞋轻轻一蹬。白绫瞬间绷紧,她的身体在空中轻轻摇晃,发间散落的珍珠如泪雨般坠落,滚入泥泞之中。唐玄宗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雨幕,惊飞了远处树上的寒鸦。
雨越下越大,仿佛上天也在为这悲惨的一幕哭泣。马嵬坡的青石道上,血迹渐渐被雨水冲刷,只留下杨贵妃的绣鞋,孤零零地躺在泥水中。曾经的大唐贵妃,就这样香消玉殒,而那个辉煌的大唐盛世,也在这场惊变中,逐渐走向了衰落。远处,安禄山的叛军正步步逼近,战火的硝烟,即将笼罩这片曾经繁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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