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开元七年的春雨,像是被谁揉碎了漫天的云絮,淅淅沥沥地洒落洛阳城。青瓦白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洛河上的画舫披着雨帘缓缓驶过,桨声灯影里,飘来阵阵吴侬软语。
杨府坐落在洛水之畔,是一座三进的宅院。正厅的匾额上,农旧第“四个烫金大字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几分昔日的威严。弘农杨氏,自汉代起便是名门望族,出过不少位极人臣的人物。只是到了杨玉环父亲杨玄琰这一代,家道中落,虽还保留着几分世家的体面,却也难掩颓势。
这日清晨,六岁的杨玉环穿着藕荷色的襦裙,赤着脚在回廊上奔跑。她的头发用红绳随意地扎着,几缕碎发沾着雨水贴在脸颊旁。后宅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铺在青石板上,像是给地面绣上了一层花毯。
“玉环,小心别摔着!“乳母王嬷嬷举着油纸伞,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可小玉环哪里肯听,她最爱在雨后玩耍,看水珠从廊檐滴落,在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着,发间的银铃随着跑动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宅院里回荡。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杨玉环猛地停下脚步,歪着脑袋仔细聆听。那琴声婉转缠绵,似潺潺流水,又似低语呢喃,将一首《春江花月夜》演绎得如梦如幻。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赤着脚就往前院跑去。
王嬷嬷急得直跺脚:“哎呀,这孩子,鞋子都不穿!“可小玉环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前院的花厅里,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怀抱琵琶,指尖在琴弦上翻飞。他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俊,眉眼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此人正是宫廷乐师李龟年,因公务暂居杨府。此刻,他的周围围了一圈杨府的孩童,个个听得入神。
杨玉环挤过人群,站在最前面。她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龟年手中的琵琶。那琵琶通体乌黑,琴头雕刻着精美的凤凰,琴弦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银光。随着李龟年的手指拨动,一个个音符从琴弦上流淌出来,仿佛化作了春日的细雨,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一曲终了,孩童们纷纷拍手叫好。李龟年放下琵琶,微笑着扫视众人,忽然瞥见了躲在廊柱后的小身影。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赤着脚,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颗星辰。
“你也喜欢琵琶?“李龟年向杨玉环招了招手。
小玉环有些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来,试试。“李龟年将琵琶递给她。
周围的孩童们发出一阵惊呼,要知道,这把琵琶可是李龟年的心头爱,平日里轻易不让人触碰。杨玉环望着眼前的琵琶,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看向王嬷嬷,却见乳母在人群中向她点头鼓励。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琵琶。琵琶比她想象的要重一些,她吃力地抱在怀里。指尖轻轻触碰琴弦,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学着李龟年的样子,拨动琴弦,一个不成调的音符响起,惹得周围的孩童们一阵哄笑。
杨玉环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眶也开始泛红,她将琵琶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要跑。
“慢着!“李龟年叫住了她。他走到杨玉环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不要怕,再来一次。“说着,他握住杨玉环的小手,放在琴弦上,“看好,手指要这样按。“
在李龟年的引导下,杨玉环的指尖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弦音虽依旧稚嫩,却精准地落在了宫商角徵羽的韵律间。李龟年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从业多年,见过无数天赋异禀的乐师,却从未见过一个六岁的孩童能有如此敏锐的乐感。
“好!好!“李龟年兴奋地站起身,“再来,跟着我吹的曲子。“他从腰间取下玉笛,吹奏起一段轻快的旋律。杨玉环像是受到了鼓舞,忘记了方才的窘迫,随着笛声拨动琴弦。
一时间,笛声与琵琶声交织在一起,在花厅里回荡。廊下的玉兰花瓣被微风卷起,纷纷扬扬地坠入琴案,仿佛也在为这美妙的音乐伴舞。
这一幕,恰好被刚从外面回来的杨玄璬看到。杨玄璬是杨玉环的叔父,在洛阳任七品官职。他望着花厅里的场景,微微皱眉。自从兄长杨玄琰病逝后,他便将侄女接入府中抚养。虽然杨家如今已不复往日辉煌,但毕竟是世家出身,对子女的教育十分看重。他原本打算让杨玉环学习些女红、诗书,将来寻一门好亲事,却不曾想这孩子竟对音律如此痴迷。
“李兄,这孩子......“杨玄璬走进花厅,开口道。
李龟年摆了摆手,笑着说:“杨兄,此女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若是能悉心培养,说不定能在宫廷乐坊占有一席之地。“
杨玄璬闻言,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李龟年在宫廷中颇受赏识,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对杨玉环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一想到宫廷的复杂,他又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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