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的手又宽又大,火气又盛,捏着她的腕骨,温度透过薄袜,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
但她暂时无暇顾及,因为僧人这么一抓,燕娘趔趄一下,左腿一软,差点就要摔倒。
她立刻前扑,紧紧抓住僧人的肩膀,勉强稳住身形,才发现她贴得有些紧了。
足尖依旧点在僧人健壮的大腿部,膝盖则弯曲抵在他的胸膛上。
燕娘立刻气恼,指甲狠狠掐下去:“放手!”
了缘倏地收回手,退后两步。
燕娘踉跄,差点再次摔倒。
她恼了,又踹回去一脚,骂道:“你这贼僧!”
那一脚踹在了缘小腿,燕娘自觉用了十成十的狠劲儿,但是了缘仍然纹丝不动。
她只觉实在是没意思得很。站稳后转身就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突然,僧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五年前汀县大水,水淹全县,死伤六万余人。时任汀县县令的周施主之父因贪墨修堤钱款获刑,远徙三千里。在路上遭到遇难民众劫杀。”
“其尸身分离。头颅高悬在汀县县城大门。身体则曝尸荒野,衙门收敛时,发现已经被野兽啃食大半。”
燕娘的脚步停了。
了缘像是没看到她的举止,自顾自的,继续说:“为保住周施主,他的舅父,工部左侍郎张大人将他改头换面接入张府。并想方设法置换、变卖了周父的田产,扫清蛛丝马迹,将所有田产更换成金银钱款。等日后亲手交在他手中。”
“张大人宅心仁厚,不止护住周家血脉,还欲以亲生女儿相配。让周施主入赘,从此脱离周县令余孽的身份。”
燕娘不走了,回过身,问他:“此等辛秘之事,你从哪儿知晓?又如何证明真假?”
僧人直直看着她,眼里掀起了一点波澜:“小僧的父母兄妹,便死在因修堤不成造就的汀县大水里。”
燕娘呼吸一窒。
她终于正色看向了缘。
她忽视对方高大的躯体和秀美的面容。而细细观察别的地方。
了缘的手,手掌异常宽大,指节有一些扭曲。掌心老茧堆叠。
燕娘曾听人说过,做苦力的农人工户、贩夫走卒,时间久了,掌心都会留下极其深厚的老茧。
了缘的肤色白净,比常见的小厮和普通男性都要细腻一些,却生了这样一双手,显然不合常理。
而且……
燕娘看向他的眼眸。
浅琥珀色的双目,平静无波……确切来说,应该是她以为的平静无波。
了缘在讲述这些过往时,面上没有一丝异样。这明显是伪装出来的。
不然他又怎么会对周凌的身世,甚至工部左侍郎张大人的打算一清二楚?
想必是一直在刻意关注。
燕娘静默几息,问:“周凌给他母亲求的长生牌,是从你这里出手的?”
问出这个问题后,燕娘就看到了缘竟然笑了。
面容秀美的僧人唇角翘起,神情诡谲莫测。
从早上第一次看到僧人,燕娘就没见过他笑。她怀疑也许所有人都没见过。
但那确实是一个笑容。
了缘抬眼扫视一圈。
最终,他收回视线,缓缓道:“周施主心系亡母,来云恩寺求一枚长生牌。保佑亡母来世长命百岁。”
“长生牌求到后。要在寺中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又在家中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如此三次,才算灵验。”
“小僧在云恩寺有些微不足道的名气,因此,周施主亡母的长生牌,由小僧亲手雕琢。”
“周施主也许并不知晓,小僧……”
他这时已经完全不复上午时淡漠闲雅的模样。
比起表情,最先起伏的是嗓音。
云恩寺的了缘师傅,音容皆美。
但如今,了缘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极其喑哑,低沉而黏腻,像是某种择人而噬的怪物从泥沼里蠕动着爬上来,缠绕在所有听众的耳朵里。
很不幸的,在场的听众只有燕娘一人。
而就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了缘的表情也显得正常,正常到让人越看越觉得不正常。
燕娘退后一步,顺着他问:“周凌不知晓什么事?”
他顶着平静的脸,嗓音里吐出怪异的话。
“小僧在他母亲的长生牌里,掺了点东西。”
燕娘更觉得不妙,她轻咬下唇,柔弱道:“了缘师傅,忠勇伯府的李二小姐还在等我回厢房。”
燕娘向来是惜命的,惜命惜到她可以舍弃一切尊严和脸面。
当人能活着,她就当个人。
做狗能活着,她就做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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