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仓州泽国,琮县更是浮尸遍地,甚至连安葬的人手都不够。
看着县民一个个如同枯槁的秸秆一般,在混浊的泥浆里面就这么泡着,有的母亲不得不咬破手指,以血哺婴,有的老人为了不拖累小辈,自己在深山里孤零零地躺着等死。。。主簿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冲到知县府上。
“哐哐哐!”狴犴嘴里发锈的铜环在枯黄的门板上砸出急促的声响,“刘知县!刘大人!”
“哐哐哐!”主簿就这么不厌其烦地砸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本就不严丝合缝的门扇,被院里一个穿着一袭黄色麻衣的老婆子慢悠悠地打开。还没等老婆子说话,主簿就迈着大步直冲堂上,哪怕衣袍上沾满泥浆浑水,都被他扇地呼呼作响。“我到要看看你刘杰孝值此民苦之际,在给我玩什么花招!”主簿心里越想越气。
他湿透了的布鞋刚刚踏进堂里,就气歪了鼻子。
只见一个衣冠不整,鞋袜不齐的中年男人:敞着领口,左手袖子撸到了肘间,官袍的一角塞进了右边裤腰带里,袍带挂在脖子上,右手搭在茶桌上,把酒坛子掀翻在桌面上,是杯盘狼藉。这就是琮江知县:刘杰孝。
主簿一个流星大步,拽住知县的领口,唾沫星子如同苍蝇大小直直的喷到了知县脸上:“刘歪脖!老子到处跑,周围县都跑遍了四处借粮找人,你给我在这喝酒玩女人?”或许是那老婆子实在看不过去了吧,躲在门扇后面飘来一句:“郭主簿,您让刘大人休息会。。。”
“休息?”郭主簿手里依旧拽着知县的衣领晃个不停,一边扭过头来冲老婆子喷唾沫星子:“府门前还躺着死人呢!他在这跟我休息?”
如此大的叫醒动作,怕是阎罗殿里的魂儿都被召回来了,知县眉毛一点点扬起来,眼皮似乎被浆糊粘死了的他,奋力地“挣开”心灵的窗户,就在那一点微微的缝隙里,知县瞄到了郭主簿扭曲狰狞的面庞,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喝多了,牛头马面带他到下面报到了。
“郭。。郭水牛,你。。。一大早吵什么?”刘知县揉着眼睛,呢喃着:“你不是借粮去了吗?”
一听“一大早”这仨字,郭主簿一个大嘴巴子就扇过去了,“太阳都落到西边的牛氓子山了,你跟我说大早,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饿死了!都多少天了!”刘知县当然知道郭主簿说的啥意思:“你急什么?咱们县这么穷,救什么人呐救。”
郭主簿没去扶倒在地上的刘知县,反倒恶狠狠地说:“好啊,不知道怎么救?你老婆吃的什么?你儿吃的什么?我问你他们吃的什么,外面的人乡亲吃的什么?”
刘知县本欲坐起来的身体,僵到了半空,旋即又一屁股倒在地上,幽幽说道:“水牛啊,这不是你我能做的了的。。。”。郭主簿正要反驳,老婆子蜡烛郭主簿的袖子,偷偷在他耳边说:“夫人和小公子…”刘婆子浑浊的眼球映着烛光,“是捧着《千字文》走的,纸页都教雨水泡烂了,还死死贴在胸口。”
晚上,水牛和歪脖靠在茶桌两边的椅子上,桌子上点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淘来的蜡烛,短短的一小截。俩人就这么无言的看着蜡油慢慢溢出,留下,凝固。然后再扣起来,小心翼翼的补到蜡烛坑坑洼洼的缺口上。
“什么时候?”郭主簿问。
“三天前吧。。”刘知县面无表情地说,手里搓着小蜡球。
“我都不知道。。”郭主簿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刘知县,“强盗吗?”。刘知县把蜡球随意丢在桌子上,继续抠另一块凝固的蜡油,轻松的回答“饿死的。”郭主簿捏起被丢到桌面上的拉球,挤扁之后贴在蜡烛的缺口,“改天我找点白麻,嫂子一辈子爱面子,刘婆子还穿的破烂的黄麻布。”
刘知县长叹了一口气:“水牛你也别找了,刘妈穿的就是白麻,我从。。。泥浆子里捞到的。。。”
一阵沉默,两个男人就这么围着蜡烛修修补补,就像刘知县老婆生前在蜡烛下一边补破衣服,一边和自己聊天一样。
“这县都快饿死完了,咱可咋整。”郭主簿头疼不已。周围四府八县都跑遍了,各个都和琮县一样惨,一颗谷壳都没有。。
“看朝廷吧。。”
“朝廷。。。那得什么时候啊?”
“快了。。再等等,总不见得这么大灾不救人吧”
“也是,皇上一定知道了吧。。”
窗外,轻雨无声飘下,打湿了田亩间横野的躯体,在眼窝旁边聚集起一窝清水,顺着冰冷的脸颊流下,就像它生前为自己家人去世时,流下的眼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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