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秋,寒露刚过。
宋明远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踏进破旧的城隍庙。这年河南大旱,接着又是蝗灾,他这个穷书生连房租都付不起,只能栖身在这荒废的庙宇中。
“宋相公,有您的信。”
庙门口卖炊饼的王婆递来一封黄纸信。宋明远道了谢,借着残阳余晖拆开封口。信纸薄如蝉翼,字迹却娟秀有力:
“明远兄台鉴:
先父辞世三载,家道中落。今有难言之隐,困于青林村不得脱身。望念及先父授业之恩,速来相救。
沈青鸾泣血拜上”
宋明远手指一颤。沈青鸾,那是他恩师沈墨的独女。三年前恩师病逝,他前去吊唁时曾见过一面。那时她刚及笄,着一身素白孝服,跪在灵前如一株带露的白梅。
“青林村...”宋明远喃喃自语。那是个藏在深山里的村落,据说还保留着许多古旧习俗。他虽不知沈小姐为何会在那里,但恩师待他如子,这份恩情不能不报。
次日天未亮,宋明远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上路。他典当了最后一件长衫换得些许盘缠,向城北行去。秋日的山道铺满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生灵在窃窃私语。
走了两日,山势渐陡,人烟愈稀。第三日傍晚,他终于在暮霭中看到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村口立着一座残破的石牌坊,上书“青林村”三个斑驳大字。牌坊下站着两个穿蓝布衫的汉子,见他走近,立刻迎了上来。
“这位相公,可是姓宋?”其中一人问道,声音沙哑如磨砂。
宋明远心头一凛:“正是。二位如何知晓?”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容:“沈小姐说您这几日会到,让我们在此等候。”说着便引他进村。
村中房屋多为青砖黑瓦,檐下挂着红灯笼,在暮色中如一只只充血的眼睛。路上行人稀少,偶有村民经过,都低着头快步行走,对宋明远这个陌生人视若无睹。
“沈小姐现在何处?”宋明远问道。
“在祠堂。”汉子简短回答,“明日是村里的大日子,沈小姐要准备。”
宋明远正欲再问,忽然被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打断。前方路口转出一队人,抬着一顶扎满纸花的轿子。轿帘被风吹起一角,宋明远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脸色惨白如纸。
“那是...?”
“送阴亲的队伍。”汉子压低声音,“别多看,不吉利。”
宋明远心头涌起一阵寒意。送阴亲是冥婚的俗称,他在古籍中读到过,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更奇怪的是,那轿中新娘的面容,竟与记忆中沈青鸾有几分相似。
两个汉子将宋明远带到村西一间瓦房前:“相公今晚在此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带您见沈小姐。”
屋内点着一盏豆油灯,桌上摆着几样简单饭菜。宋明远腹中饥饿,却莫名没有胃口。他推开后窗,发现这屋子正对着村中祠堂,那是一座黑瓦白墙的建筑,门前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
夜渐深,宋明远和衣而卧。半梦半醒间,忽听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悄悄起身,从窗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四个纸人正从祠堂侧门抬出一口箱子。那些纸人有真人大小,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关节处用竹篾连接,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却异常灵活。它们将箱子抬到院中打开,取出里面的金银器皿、绸缎布匹,整齐地摆放在一张供桌上。
宋明远屏住呼吸,冷汗浸透了里衣。他自幼读圣贤书,本不信鬼神之说,但眼前景象实在诡异至极。
纸人们摆好物品后,又排成一队,对着祠堂正门跪拜三次。这时祠堂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穿黑袍的老者。老者手持拂尘,在供桌前念念有词,随后用朱砂在每件物品上画符。
“吉时将至,聘礼已备,只待新人过门...”老者的声音飘进宋明远耳中,如毒蛇般冰凉黏腻。
忽然,祠堂内传出一声女子的啜泣。宋明远浑身一震——那声音他认得,正是三年前在恩师灵前听到的哭声!
“青鸾小姐!”他几乎脱口而出,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黑袍老者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宋明远所在的窗口。宋明远迅速蹲下,心跳如鼓。待他再悄悄探头时,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那些聘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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