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又是这!”接生婆出来刚一告知,饱肚就恶语抱怨,“拉扯已经很费难了,还要给盖房娶女人。贱人倒是造孽!”
大嗓门的饱肚的怨声,被里面分娩后的‘贱人’听到。她不由得回想起第一个曾生下来的时候,他那极度高兴、接连几天忘记饥饿疲劳的样子,泪水便从两眼角流下。
曾给第一个取了名,等于给后面的都取了——这刚出生的,自然叫七兜。
难怪饱肚有怨气。他委实深感力不从心,只好打算叫最前面的几个帮着抓养一下老七。但是,一看襁褓中的老七,废笤帚似的,众兄长里面竟没有一个愿给碗热水喝。结果还是饱肚和他的老婆咬着牙喂养……
好不容易长到八九岁,众兄长竟发觉能唤来给自家打杂了,至于你也唤,他也唤,争不上的瞅空出气。于是,七兜整天不是抬水捡粪便,就是挨打受辱骂。十岁那年有一次,他因为没有来得及给大哥的小儿子洗尿布而遭了大哥一顿毒打。他又气又怕,出了家门,混入一群乞丐里面到处跑——饿了要点或偷点填填肚子,冻了钻进能钻进去的地方暖暖。
八年后,七兜十八岁,人已窜得离家遥远了,身躯看上去有几分壮实。二月十日上午,肚子饿得又叫,他依旧伸出手去要。这一次,人家非但没给,还要骂,道;“自己挣差甚!张起嘴来不嫌害臊!”七兜猛然给提醒了,笨拙地想道;“是啊,是不能再要了。”
由于给饿怕了,总想着只要吃饱就好,所以饭馆于七兜最惹眼。他自然朝一家慢慢地走了。进了门,瞅准拿事的,用求顺了的口问道;“好心的大叔,您这里头需要人吗?”
“不要人,我们这忙忙地在为谁?”那人瞪着七兜,显出相应的厌恶来,“你……滚出去!”
“您要不要个端饭帮忙的呢?我只图混个肚子。”七兜才表达清楚。
“倒污水,差不多;端去了饭,哪个还吃得下!”一女人突然插嘴。
“真是的!”拿事的附和女人。
七兜慌了,哭丧着脸,百般小心地解释说:“倒污水也行。如果要,我一定倒好。”
插嘴的女人听了,扭捏着开始咯咯地笑,其他伙计陪着女人也嘻嘻发笑。那拿事的却把脸板死了问七兜道:“可要多少工钱?”
“我说了大叔,”七兜一听人家有了意思,高兴地抬起头来,“只混个肚子,工钱不敢要的。”拿事的心里一动,想:“这个便宜索性捡了吧!”
“这还好。”他说,“听着,我在对你讲话。既然你嚷着要进来,我就看在你只身一人在外漂泊的份上收下你。不过我对这里的要求是很严谨的。你不光倒污水,还得烧火,洗家当,抹桌凳……所以,要干的多着呢,而且都是得背着客人做的。你如果不听话,惹得我生了气对你动起手来,就别怨我不讲情面。”七兜听后嗯了一声,再没说话,因为他就只能干脆地说出前面那几句。接着,七兜开始认起人来。包括拿事的,总共五个,仨女的。他朝其余四张面孔一一去望,正巧眼下没有来人,大家都闲住了手,绷起脸来让他瞧。拿事的姓邱名沧水,那笑起来扭捏的女人便是他的。估摸着七兜认完,邱沧水扭头,两眼对准他喊道:“别总是站着不动,随便哪一个都是你师傅。这儿有的是饭,还不赶紧吃了给干起活来!”七兜惊慌了,连忙撂下自己的一小捆行李(无非捡来的破棉袄、烂裤子之类),奔过去抓起一碗臊子面,用筷子夹起一大块来往嘴里送——这是客人吃剩集在一起的,早已粘成一块总的了。众人发现七兜两只手黑得烧茄子似的,特别手背上,污垢层层叠叠,他们立即拿两手捂住嘴,蹙着眉,两眼盯住地下,呈作呕状。饭霎时给吃完了。七兜执着碗筷没法处理——放下呢,吃了饭碗非洗不可;洗起来呢又怕人家嫌脏。难为得他连嘴都不敢合,幸好邱沧水问:“还要吃?”他赶紧一面回答:“不了。”一面把碗放到锅台上。
“现在呢,先让你熟悉熟悉你要做的。”说完,邱沧水指使七兜干起来了。先是用后门口一大桶泔水给猪和了食,再倒进猪槽。立刻,有四口伶俐的家伙扑上来,一齐把嘴伸进槽子猛吃猛喝;转而去洗笼布、盘子和师傅们的工作服;完了便蹲在灶膛前烧火,直到天黑收班。
从此,七兜开始在这个饭馆里混了。这是邱沧水开办的,饭馆后面是他的家,其他人下班后各自回去。七兜没地方住,邱沧水只好把他安排在饭馆隔壁一间小仓房里,用一块木板支起一架床,上面铺些麦草,盖一片陈布,再扔上去一床脏烂被子。
每天凌晨,大约四点钟,邱沧水就来赶起七兜,而他又去睡下。于是,七兜先生火,再扫地、抹桌凳、烧开水。及至大天亮师傅们到齐,一切准备妥当了;吃饭的一进来,七兜就不能被瞥见,只许猫着腰在灶膛前干。除了干馆子里面的活,七兜还要喂猪,垫圈,打扫院内等做邱沧水的家务活。然而,七兜吃的,是客人们吃剩的饭菜,穿的仍是他当乞丐时穿的那些。总之,七兜整天听着一定的指使,吃着一定的饭菜,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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