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公元640年2月22日）天气晴
我这边也着实忙碌。前天武媚，昨天李泰，今天却又是李承乾。这也是太子府中毒事件之后，李承乾第一次来我这个院落。且不管受宠不受宠，李承乾还是太子，尽管知道他最终会被废掉，我还是给他最好的招待。甚至，在知道李承乾要来，考虑到我这边人手不足，还特意向李青黛借了些人手，包括管事、杂役、丫鬟等。她们也是昨晚就过来忙碌。
天色尚早，晨曦的微光才刚刚洒进院子，我就已经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今日的事务。一想到李承乾要来，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忐忑。这宫廷之中，局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太子府中毒事件虽已过去些许时日，但其中的错综复杂，仍让人回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我一边吩咐丫鬟们精心准备好茶点，一边暗自思索着见到李承乾时该如何应对。他身为太子，平日里高高在上，如今突然到访，必定有其目的。我虽知晓历史的走向，明白他最终会被废黜，但此刻，在这现实的宫廷之中，他依旧是我需要敬畏的对象。再往左些，对，就是那个位置。我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看着侍女将最后一方青玉镇纸摆正。晨光穿过新换的云母窗纱，在紫檀案几上投下粼粼光斑，映得案头那套越窑秘色瓷茶具愈发温润如春水。
廊下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管事娘子提着裙角碎步进来：都妥当了？太子殿下的仪仗已到永兴坊，约莫半刻钟就到。我低头理了理藕荷色襦裙的织金披帛，指尖触到腰间挂着的鎏金香球，里头新填的苏合香正散着清苦气息。
马蹄声由远及近时，我正盯着檐角那只铜铃出神。
“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院门口。”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进来禀报。朱漆大门訇然中开，十六人抬的步辇上，承乾一袭月白圆领袍，玉冠束发，倒比往日朝会时清减许多。我领着众人跪在青石阶前，余光瞥见他腰间蹀躞带空了三四个金钩——往日那里总悬着东宫印信并御赐鱼符。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我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得体的礼仪。
先生，快快请起，真是折煞承乾！承乾下了步辇，连忙把我搀扶起来，指尖温度比正月的春风要暖和些许。我们走向茶室，他问我身体恢复情况等些许日常，我一一作了回答。只是，却在门槛处顿了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博古架上那尊西域鎏金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炉身嵌的绿松石映着窗棂格纹，在地上投出斑斓碎影。
换过香料了？太子忽然开口，声线里带着我听不懂的颤音。我心头一跳，昨日特意吩咐撤去龙脑香，改用太子惯用的沉水香，此刻却见他广袖下的手指正死死攥住腰间玉佩。
侍女奉上茶点时，承乾正望着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出神。去年此时，这树还是他亲手栽下的。青瓷盏中茶汤碧透，他端起又放下，盏底与檀木托相击，发出极轻的脆响。
魏王前日得了一饼顾渚紫笋。太子忽然轻笑，指尖摩挲着盏沿描金云纹，说是用终南山雪水烹了，滋味清绝。我执壶的手微微一颤，滚水险些溅出紫砂壶嘴。李泰刚因编纂《括地志》获赐芙蓉园，如今连茶事都要压东宫一头。
廊下铜漏滴答声里，承乾忽然倾身向前。苏合香混着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漫过来，我看见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你说，春茶是要趁鲜品，还是陈年更醇？
檐角铜铃又响，惊飞一对白颈鸦。我望着茶烟在光影里升腾，稍微琢磨，也不露痕迹般说道：
新茶未成，陈茶易腐。
我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如...等谷雨。
承乾瞳孔猛地收缩，旋即大笑出声。他起身时带翻茶盏，碧色茶汤在素绢裙裾上洇开，恍若泼墨山水。好个谷雨！他击掌而笑，玉扳指磕在案几边缘，震得香炉轻晃。青烟扭曲着升向藻井，在莲花纹样的缝隙里碎成齑粉。
日影西斜时，太子仪仗迤逦远去。我倚着门框看最后一片朱衣消失在坊墙转角，掌心还攥着他临别塞来的物件。金丝楠木匣子里，一方螭纹古玉沁着血丝，玉璜断裂处用金箔细细描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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