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远看不清明,两人正想依样画瓢渡水过去,就见面前清亮旖旎的湖水陡然变了模样,自比门派里师姐变脸还快沉郁下来的水中升起浓稠的白雾,近处荡漾水面的几瓣舟叶连同还未被衔入水中的飞絮皆是像受到什么拉扯一般,几乎就是眨眼间便消融在了深不见底的潭中。
他们试探性地取了张空白符纸扔出,尚不见符纸随风飘摇坠落,就见平静的表面忽然不断伸出无数细小却似乎十分有力的水线,眨眼间就将离地尚且数尺的符咒吞噬不见了。
……别说过去了,怕是还没离地就得被这一汪深水给融了。
隔着浓重的雾气更是辨不出景中模样,甚至雾气愈重之间连湖心大树的影子都绰约乃至融化去了。
两个莫名其妙又被扔在边上的小倒霉蛋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丝认命似的无奈,只得寻了个方向并肩绕着湖边探寻起来。
他们自然看不到,可以说是被特殊对待的同行人此时正抓着只纤细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腕,随目光而去是一张若他俩现在得见,应该已经麻溜地爬回水边,甚至一头栽进水里的面容——可不就是他们当下心心念念的救命稻草云大佬。
毫无疑问,可又似乎不是太像。
祁烨看不见自己的目光,却又好像透过眼前这双清澈见底的明镜照见一个自己,一个从惊喜和不忿变作惊讶,最后居然显得有些局促的自己。
面前这人只是眨了眨眼睛,甚至没分出视线去看被抓住的手和指尖一簇断枝,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面前这个随意打扰的访客,立即便有什么东西从对方衣襟中飞出并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这人白得像在发光,头发挽得随意,面庞精细已显出棱角,不见装点的眉心约是因为思索稍稍叠起,略显纤细的眉下布着双浓密眼睫和狭长眼尾也盖不住光华的眼睛,鼻梁挺拔阴影分明,略显单薄的唇上另染了些约摸是咬出来不大均匀的血色。他着一身颜色并不比自己皮肤白几分的衣衫,每每因动作而衣袂流动时,却总能从其表面捕捉粼粼的彩光,很是衬他几乎能透露光华的玉白皮肤。
无论眉眼或是动作和云诉云枕风无疑是一模一样,但不是他们上次见到十五六岁模样的云诉,而是看来棱角更分明些,身形也更挺拔精瘦些,若上一世应是数十年后流影剑祁怀絮其实更熟悉的云枕风。
云枕风看着手上符咒时眼底流光似乎闪动了几瞬,又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将那符咒对叠递将回去,整个过程中都是一副并不想多说什么的样子。
可当他视线触及眼前别在腰间一把佩剑时,那幅兴致缺缺的模样顿时有了些改变,只听他轻咦一声,重新望向面前紧抿唇角神色复杂的人。他顿了顿,突然把手里的符咒往手心一收,用并不熟稔的表情和口气轻声问道:“你是谁?”
与从外边看雾气葱茏不同,湖心依旧是一派水光潋滟晴空斑驳的模样,星星点点的彩光打在身上,确实是画中景才有的颜色。
于是那个画中人用熟悉的模样和陌生的口吻对上入画寻他的,就像相隔时空的那天,倚着酒桌的青年魔尊面色疏离地敬了对桌一把孤剑一杯冷酒,神色冷淡地抬起头来望向眼前人,不无冷淡地问道,你是谁。
那时回应云枕风的是他随后的自说自话,那个已与人间山河宣告决裂的昔日仙尊,用一双被人间谷梁薰醉的眼睛,不大对焦地端详片刻,颇有意味地勾了勾唇角:“哦,是故人呀。”
前世他从哪寻来写霜,又为何在人间酒肆聊以慰怀都不可考,祁烨只记得那之前半月起,自某地为首的门派,沿路陆续数个小型仙门皆是一夜之间付诸一炬,且依他这新任魔尊以血在每户大门上下的战书,确是连条看门的灵犬都没给放走。
而这夜,依先前路线推测,果然在其中一座仙门脚下的小镇寻到了倒也不曾隐藏的凶手。
那时寻上门来的仙门翘楚只是默默看着这个曾被所有人以师叔称呼的他的师叔,许多句为什么在见到这张更像是个仙人的冷漠面容时都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缓缓地放开那节被捏得泛红的手腕,落座在他曾经常常落座的那个方位,为自己也斟了一杯。
如今眼前的云枕风同样只是端详片刻,轻声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
“……”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眼神澄澈面色却很冷清的云枕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神色奇怪地看了看眼前的树影婆娑,湖水涟涟,最后皱着眉伸手轻轻拍了拍不大客气来访者的后背。
俯仰鼻息间皆是熟悉的同印象里并无二致的味道,说不清且道不明是怎样的一种成分,大约是初春尚且结霜的夜里落下一瓣过于迟钝的晚枫,或是盛夏贪玩剥开树皮看到夏蝉枕着那段温热的松木,或是清秋早间出门碰上檐上遇朝阳徐徐滴落的青女,或是严冬伫立落雪覆没道口那截躲在银被下不易察觉的睡木,寡淡不觉又余韵悠长,茕茕独立又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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