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蹲在沂蒙山南麓的土坡后头,手指头被茅草划拉出三道血口子。他掏出怀表瞄了一眼,黄铜表壳上还沾着前天在胶澳码头蹭的鱼腥味——时针刚过卯时三刻,山坳里飘着层薄雾,把二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士兵罩得像灶王爷跟前的小鬼。
这地界儿埋汰得紧。勤务兵小六子往枪管里塞火药,脑门上的汗顺着腮帮子流到领口,把军装前襟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六字。三天前从胶澳回临州的马车上,林骁就觉出不对劲,郑大帅派来剿匪的兵油子个个脚底抹油,路过青州府时还跑了两火铳手。
山风卷着沙粒刮过枯树林,十几只老鸹扑棱棱飞起来,在雾里划出几道墨痕。林骁刚要摸望远镜,忽然听见头顶树杈子咔嚓响——穿蓝布衫的张春丽正蹲在五丈高的老槐树上啃煎饼,发髻上别的野山茶花红得扎眼。
姑奶奶您倒是轻点!林骁压着嗓子喊,话音没落就被张春丽甩下来的煎饼渣砸中鼻子。这春丽改名的姑娘昨天半夜召唤来的,今天硬要跟剿匪队进山。林骁对士兵们说是沧州来的武术教头,看着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绑腿,心想这民国哪家闺女会把梅花镖当纽扣使。
山道拐弯处传来驴叫,三十几个挑扁担的流民慢悠悠晃过来,破草鞋踩得碎石哗啦响。林骁眯眼数到第七个戴斗笠的,果然看见那人后腰鼓囊囊的——前天在范阳城茶铺盯梢的刀疤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是黑虎寨的探子。
准备!林骁刚要挥手,张春丽突然从树杈子倒挂下来,脑后的野山茶花差点戳进他眼眶。急什么?她嚼着最后半块煎饼含糊道,等他们过了落鹰石。说罢腰身一拧,蓝布衫像朵云似的飘上旁边崖壁,惊得两只山鸡扑棱着翅膀往深涧里栽。
流民队伍挪到两山夹道的窄路时,戴斗笠的突然扯嗓子喊:兄弟们,并肩子上!三十多个挑子齐刷刷翻倒,扁担里藏的砍刀映着晨光白花花晃眼。林骁眼睁睁看着崖顶上滚下七八个酒坛大的石块,把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郑士琦的狗崽子!刀疤脸扯开衣襟露出黑毛胸脯,举着鬼头刀往土坡冲,爷爷送你们见阎王!二十几个兵油子吓得直往荆棘丛里钻,小六子手里的火铳砰地走火,把自个儿瓜皮帽轰出个冒烟的窟窿。
张春丽的笑声从崖顶飘下来,比山涧泉水还清亮。林骁抬头看见她踩着峭壁凸起的石头往下跳,蓝布衫被风吹得猎猎响,绑腿上的梅花镖叮叮当当像在敲梆子。刀疤脸举刀要劈的瞬间,这姑娘突然凌空翻了个跟头,右脚尖啪地踢中他下巴颏。
咔嚓!骨裂声惊飞了树梢最后两只老鸹。刀疤脸打着旋儿栽进荆棘丛,鬼头刀脱手飞出去,正插在想要逃跑的小六子裤裆前头。流民们举着砍刀愣在原地,眼珠子跟着张春丽翻飞的蓝布衫转圈——这姑娘落地时绣花鞋尖点地,活像戏台子上耍花枪的刀马旦。
还有谁?张春丽掸了掸旗袍下摆的灰,从绑腿里抽出根银簪子剔指甲。阳光穿过薄雾照在她发髻的山茶花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躲在石头后的兵油子们突然来了精神,有个胆大的举着匕首喊:女侠!给弟兄们露手绝活!
崖顶上突然传来声暴喝,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穿虎皮袄的赵黑虎站在寨门前,手里的九环刀叮当作响:哪来的娘们敢伤我弟兄?他身后百十号土匪举着火把嗷嗷叫,把晨雾都染成了烟灰色。
张春丽把银簪子别回发髻,突然助跑两步腾空而起。林骁看见她蓝布衫下摆翻飞时露出的绑腿,上面密密麻麻别着二十几把柳叶刀。看好了!她在空中旋身踢出右腿,绑腿上的柳叶刀唰地甩出七八道寒光。
夺夺夺!七把砍刀齐刷刷钉在流民脚前,排成个歪歪扭扭的王字。有个举斧头的壮汉吓得尿了裤子,黄汤顺着裤腿滴在青石板上,滋啦滋啦冒热气。赵黑虎的九环刀当啷掉在寨门楼子上,他张着嘴看了半晌,突然扯着嗓子嚎:快请寨门前的镇山石!
日头爬到正午时,黑虎寨包铁的木门已经被踢出十八个凹坑。张春丽蹲在门前三丈远的磨盘上嗑瓜子,脚边堆的瓜子壳快赶上小六子的个头。林骁躲在断墙后数到第九个哈欠,终于听见寨墙头传来齿轮转动的吱呀声——三尺厚的青石板从门楼子顶上缓缓降下,把寨门堵得密不透风。
雕虫小技。张春丽把最后三粒瓜子抛进嘴里,舌尖噗地吐出壳,正粘在石板中央的虎头浮雕眼珠子上。她突然跃下磨盘,蓝布衫在烈日下泛着水波似的纹路。林骁看见她绣花鞋尖点地的瞬间,青石板前的黄土突然扬起三尺高的尘雾。
赵黑虎在寨墙上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小娘皮腿功再好,还能踢穿花岗岩?话音未落,张春丽已经化作道蓝色残影。林骁数不清她在一息间踢出多少脚,只看见青石板上突然绽开蛛网状的裂纹,裂纹里迸出的石粉在阳光里金灿灿的,像极了正月十五放的烟花。
轰!石板碎成三百多块的时候,有个蹲在寨墙垛口的土匪被气浪掀翻,手里的土铳走火打中了赵黑虎的虎皮裙。焦糊味混着石粉味飘过来,林骁连打三个喷嚏,再睁眼时看见张春丽正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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