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外的月光漫过垂丝海棠,芷兰攥着素绢帕子的手松开又收紧,琉璃灯罩里跳动的烛火映着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在粉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数着脚下青砖的纹路,第三十七块砖缝里还嵌着那年公子失手摔碎的茶盏碎片。指尖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朱漆,忽然记起这处剥落正是自己初入府时,被教导嬷嬷推搡着撞出来的痕迹。
菱花窗内透出的暖黄烛光忽明忽暗,隐约可见案头那方松烟墨正在洇开最后一缕青雾。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纸上,嗅到新换的沉水香里混着丝缕薄荷脑的清苦——这是公子批阅文书时惯用的提神方子。
绣鞋尖在门槛前凝滞半刻,裙裾扫过门槛上新落的香灰,她弯腰用帕子仔细包起那点余温,却在直起身时瞥见砚屏后露出半截靛蓝袖口,那是公子当年穿过的旧衫,此刻正妥帖地搭在酸枝木衣架上,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烛光下流转着细碎的星芒。
暗香浮动的夜色里,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能惊飞檐角铜铃下的宿鸟。墙角下传来沙沙的声音,芷兰才发觉攥着帕子的指节已然发白,手心里那撮香灰早被冷汗浸成了深灰色。
这样的夜晚,枝桠间漏下的月光将青石板上她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倒像极了妆奁里那面裂成蛛网的菱花镜。
漂着皂角的温水漫过青砖缝,忽然瞥见水洼里自己的倒影——眼角细纹又深了些许,鬓边竟不知何时沾了片枯黄的梅瓣。
更深露重时,她常披衣坐在廊下听风。她低头摩挲着袖中珍藏的黛青火漆碎片,忽然听见露珠从芭蕉叶滚落的声响,恍惚间竟像是那年公子玉佩撞击书案的清越之音。
最后一根花枝被扶正的瞬间,朵朵的指尖微微发颤,腰间的酸胀感如同被揉进了一把细密的沙粒。她将沾着露水的掌心按在后腰处,隔着素色襦裙能摸到微微发烫的皮肤,几缕被汗浸透的碎发贴在脖颈间,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在晚风里轻轻颤动。
“桃桃。”
朵朵将垂落的襦裙系带绕在腕间打了个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出回响。她踮起脚尖张望时,绣着忍冬花纹的裙裾扫过青砖,带起几片蜷曲的枯叶。东南角的芭蕉丛突然簌簌作响,她惊喜地转身,却只看见叶片上滚落的水珠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银线。
摘下花灯笼时,朵朵的指甲在花萼处留下月牙状的掐痕。这盏芙蓉花灯在掌心绽开暖黄的光晕,照亮了石径两侧的鹅卵石。那些被流水打磨得圆润的石头此刻泛着幽蓝的光泽,仿佛深海里捞起的星辰碎片。当她走过第三座石拱桥时,忽然发现水面倒影中的自己竟被拉得异常纤长,衣袂飘飘的模样像是要顺着水流飘向天际。
鞋尖踢到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朵朵不自觉地缩起肩膀。她将灯笼举过头顶,暖光在丈余外织就的光圈里,照见前方石狮子的鬃毛上凝结的夜露。那对威严的石兽瞳孔中映着跳跃的灯火,竟显出几分温柔的错觉。当夜风掠过回廊,悬挂的十二连珠灯突然齐齐转向,投射在墙上的光影交织成晃动的蛛网。
后背窜起的凉意让朵朵攥紧了灯笼提手,素馨花的香气里混入了某种清冷的木质香。她加快脚步时,听见自己腰间佩戴的香包中发出细碎的撞击声,这让她想起在浣衣池边,那件月白色中衣上的猩红印记——此刻回忆起来,那些交叠印记像是记载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桃桃!“
带着颤音的呼唤惊飞了檐下的雨燕,朵朵提起裙摆疾走时,绣鞋上的坠子不断拍打脚踝。转过九曲回廊的第七个弯角时,她猛然驻足,耳畔传来衣料摩擦石壁的沙沙声。转身的瞬间,灯笼流苏扫过脸颊,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在爬满凌霄花的院墙上,那些颤动的藤蔓在光影中宛如游动的蛟龙。
“哥哥,我们是不是很可怕?“
少女将脸埋进缀着珍珠流苏的披帛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腰间双鱼佩的丝绦。她足尖碾碎半片枯叶,声音闷闷的像浸了梅子酒,“她每回都跑得这般快。”发间缠枝银步摇垂落的玉蝉在她耳畔轻颤,映着月光仿佛要振翅飞去。
少年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掠过香球表面錾刻的云雷纹,“原来那只小狗叫桃桃。”他故意拖长的尾音里带着新雪初霁的凉意,目光却灼灼盯着小径尽头。香球内安息香的白烟从镂空处丝丝缕缕溢出,在他袖口织就半透明的茧。
约莫半盏茶光景,两片毛茸茸的狗耳朵乘着夜风翻飞,在空中划出两道月牙弧线。耳朵内层淡粉色的软肉时隐时现,边缘绒毛被月光镀上银边,像是谁把云絮裁成了耳朵形状。
“哥哥快看!“
少女倏地抬头,披帛上的珍珠流苏撞出碎玉声响。她踮起脚尖时绣鞋头缀着的珊瑚珠轻触草叶,露水便顺着金线刺绣的缠枝纹滚落。
少年却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嘘——“他眼尾微挑,目光如蛛丝般黏住渐近的身影。
桃桃踩着满地星辉颠颠跑来,停在槐树投下的阴影边缘,仰头时月光恰好落进琥珀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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