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仁，映出两汪晃动的蜜糖。那对调皮的耳朵正在半空玩闹，左耳忽而朝东，右耳偏要往西，时而前后交错如蝶穿花，惹得几只夜游的灰蝶误以为是同类，绕着绒毛打转。
桃桃突然纵身跃起，后腿蹬地时溅起几点湿润的泥土。她先是叼住左耳，放在一个合适的高度，身体在悬浮着的耳朵的下方，随后身体一跃，耳朵和脑袋接触的瞬间，左耳服帖地扣在头顶，垂下的绒毛恰好遮住昨日被蜜蜂蜇过的小肿块。
右耳安装时却出了岔子，耳朵缠住了槐树垂下的气根，桃桃不得不后仰着身子，用尾巴尖去勾摇晃的耳朵。月光将她毛茸茸的轮廓拓印在青石板上，尾巴摆动的影子活像支蘸饱墨的毛笔在挥毫。终于解下耳朵时，她得意地打了个响鼻，溅起的露珠落在鼻尖，惹得连打三个喷嚏。
装好双耳后，桃桃开始例行检查。左耳先向前倾一个角度，绒毛扫过脸颊痒得她眯起右眼；继而右耳向后翻转，露出内里淡粉色的耳蜗，像是两瓣被风吹开的山茶花。最后整个脑袋陀螺似的转了三圈，双耳依旧稳稳当当。
桃桃忽然后腿一曲坐倒在地，后爪挠脖子时带起细碎的白色绒毛，在月光下纷纷扬扬如柳絮。方才穿过那丛醉鱼草时，不知被什么小虫叮了脖颈，此刻痒得她左耳不停颤动，挠出的红痕在雪白皮毛上格外醒目。前爪刚沾了夜露想继续挠，鼻尖忽然抽动两下。
忽然嗅到空气里飘散的沉水香。这种带着凉意的香气让它想起那晚的味道。
桃桃低头嗅了嗅青砖缝隙里残留的沉水香，突然朝着灯火通明的院落飞奔而去。途经荷花池时，跃起的矫健身姿惊醒了沉睡的锦鲤，尾鳍拍打水面的声响与远处朵朵推门的声音恰好重叠，在夜色里荡开涟漪般的回响。
手中的花灯突然爆开灯花，朵朵握着门环的手顿了顿。鎏金门环上的椒图兽首含着她的倒影，被烛光染成琥珀色的瞳仁里晃动着未散的惊惶。她推门时特意将灯笼举到与眉齐平，暖黄的光晕漫过门槛，照亮了地面上——那上面还留着几枚梅花状的湿爪印。
“桃桃？“声音在空荡荡的厢房里撞上织锦屏风又折返回来。
床榻边的鎏金狻猊香炉吐着青烟，朵朵蜷坐在踏脚凳上解罗袜时，发现裙裾上沾着几茎鹅黄的夜来香。这些白日里含苞的香花此刻正在她指尖舒展花瓣，仿佛被某种力量催开了花期。她忽然想起浣衣时，那件中衣上的印记似乎也带着夜来香的香气。
朵朵拨亮灯芯时，窗纸上突然映出团晃动的影子。她握紧妆台上的缠枝银剪，看着那团影子慢慢膨大成兽类的轮廓。当熟悉的抓挠声在门板上响起，她几乎是扑过去拉开了门闩。桃桃裹挟着夜露撞进她怀里，湿润的鼻尖蹭过她手腕内侧，留下冰凉的触感。
“你去哪儿了？“
朵朵把脸埋进桃桃的绒毛里，声音闷闷的。
远处屋脊上，玄衣少年将合欢花瓣碾碎在掌心，嫣红汁液顺着指缝滴落。小女孩晃着脚丫哼童谣：“朱砂染，合欢乱，故人踏月来相见……”夜风突然转向，带着药香的余韵卷走了未尽的尾音。少年望着庭院里彻夜不熄的花灯，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子时的夜风潜入窗缝时，妆台上的菱花镜蒙着层雾气。花朵朵吹熄最后一盏花灯，听见桃桃在黑暗中轻轻磨牙的响动。拔步床顶的缠枝莲纹在月光里洇开墨色，那些鎏金的叶脉忽明忽暗，恍若盛夏荷塘里游走的萤火。她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衾，耳畔传来极远处更夫沙哑的吆喝，像隔着十重纱幔般模糊不清，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听见竹篾在夜色中舒展的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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