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却不这么想，黄山自有它的美，却不是我所爱。
黄山应当留给果敢坚毅登临绝顶之人，正如杜子美，正如李太白，正如徐霞客，正如王摩诘。而我既无力攀登高顶，也害怕险峰嶙峋。也感奇石奇松万物造诣，也念云海日出宏伟壮丽，却终不是我所能担负。
自黄山归来，我咳的越发厉害，精神不济，夜里难眠，甚至咯血。我起初卧床不知其因，调养了半月多能吃能睡了，忆安才告诉我，那天我同陈先生进的那家据说很有些声名的药铺，却不好好卖药，以次充好，弄虚作假，却不知这一张药方里，一味药都不可有差错，药效不佳，哪里能治好病。陈先生拿着药方换了好几家药铺，仔细查验竟都是如此。
“陈先生呢？”
“我觉得，他现在应该还不想见你，他每次买药都会一一查验确保无误，但那次偏偏没细查，这几日都不来送药。哎，你是没看到，他当时都将药方揉碎了，骂起人来真的毫不含糊。”
“他居然会骂人，你学学？”
“啊，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快说我听听。”
“行吧，”忆安清清嗓，还是有些局促：“咳咳，这药卖出去得害多少人，你们昧着良心挣钱，可知有多少人因此耽误病情，人命千金，岂容你们糟践。她一个女孩子才刚满十四岁，我小心翼翼为她延续……”
“怎么不说了，就这么点？”
“我忘了，哎呀，反正就是类似的话。哼，还小心翼翼呢，拿了药不仔细检查就给你用，这个月工钱他别想要了。”
“陈先生的银钱啊，都被你这东家扣完了。”我掩唇嬉笑。
午时忆安才说了陈先生不敢见我的话，申时陈先生便来了。我还同他将此事说道了一番，权作笑谈。我并不怨他，该怨的是卖药之人。但怕陈先生跟自己过不去，我笑言我和他的运气都不怎么好。
又提起初来黟县时遇到的孩童，十四日的期限也早到了。陈先生说孩子的父母带他来复诊，那孩子已经能开口说话也认得爹娘了，他父母高兴想继续治，他怕其家境负担不起便留了银两。
当聊起陈先生药铺大骂一事，我气恼之余，只觉新奇好笑。陈先生说：“若是我孤身一人遇到这事便不只骂一骂了，大概会一时冲动去报官。还好当时想到你们三个女孩子在身边，不好掺和其中，便息了念头。若非如此只怕会惹出事端。”
我有些不明白了，问他：“明明是药铺的错，为何报不得，留着那些药铺继续祸害他人吗？”又如何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世道从来不由人，日日夜夜唱窦娥。从前有爹娘护，现在也有陈先生，他们都不会愿意让我明白人间的那些无奈事。
“临羡，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师父曾同我说，他从前年少不知事，见不得庸医坑钱害人，直到有一回沾上了官司，才领教了人间丑态。师父说，他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做了大夫，他想赚点钱可就是赚不到，还要因为良心过不去而跟官府作对，跟官府作对的能有什么好下场，不如做生意算了。哎，想做大夫就不能有钱，大夫有钱了受苦的就是病人。”
“可是孙先生看起来很富有啊，这么大一片杏花林。”
“那是师母有钱，自从跟了师父也就剩下那片林子了。”我心里好奇，自住进杏林我还没见过陈先生的师母呢，方想细问，陈先生便岔开了话，“天色不早，我下去要些饭菜。”
“诶，你等等，这儿的饭菜我吃不下，你带我去上回生辰时去的那家，我想喝那儿的鸡汤。”
陈先生思索片刻道：“也好，这么些天都没出去，正好走动一番。你换身衣裳，我去牵马。”
调换褴衫，更着新衣，穿的紫衣蓝裙，搭的清绿披锦。陈先生见了夸我道：“当时看颜色还觉得老成了，没想到你穿着道是清丽可人。”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得意洋洋，高高兴兴上马背，陈先生轻抚马儿，牵绳缓缓前行……
“陈先生。”
“嗯？”
“你当初问我那些药方是谁写的时候，是不是也很想骂人啊。”
陈先生抬头朝我一撇：“他们该骂，但是，我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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